谢子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静静听她说,她知道很多事就是要说给一个没什么联系的人听,发泄完了,对方也就忘光了,心事就这样慢慢消失了。
“那个老混蛋不仅打我们、对妈妈拳打脚踢,他还在外面玩女人,拿我妈的钱去养野女人啊!我妈的陪嫁就是这样被他败光的!长大后每次老混蛋发疯,都是我哥护着我们,他还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看伤口,进医院了都还怕我们没人保护……”杜云抓着话筒,像是抓住了一味续命的药,抽噎着不停地说,每一个字都掺着泪水,“谈了恋爱也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身上的伤,每一次难得有时间跟小雪姐姐出去玩,笑过后就又悬着一颗心,他以为我和小雪姐姐都看不出来吗?小雪姐姐那么喜欢他,她该有多难受啊……妈妈还在医院呢,好想吃她做的菜啊……”
说到后面,杜云的话已经变得混乱无比了,谢子夕只能听到零星的短语,,到最后,所有的话已经被淹没在哭声里了。
那哭声通过话筒传到谢子夕的耳朵里,像是传进了她的心里,连着她的份一起哭了,只是这哭声只在胸膛里回荡,已经干枯的眼睛流不出任何东西,因此在杜云看来,此刻的谢子夕并没有因为她的哭诉有任何动容,依然是冷冷清清地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坐得端正无比。
这样反而让杜云更加没有心理负担了,只是一个劲地哭,紧紧抓着话筒。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家庭带来的各种压力已经永远压住了她的嘴角,每一个笑都分外用力。而哭,更是一种奢侈,怕哥哥操心,怕妈妈难受,怕同学多心,怕自己一哭就再也没勇气站起来了。
而现在面对着这样冷静的谢子夕,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像个树洞,说话不怎么委婉,但却有听完她所有话的耐心,让她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可以说,也不用担心会被说矫情,更不用担心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知道哭了多久,杜云觉得手脚都麻了,空腹感逐渐袭来,觉得一颗心随着眼泪的流逝终于空了,没那么难受了。她擦干净脸,理了理头发,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哭完了?”谢子夕问。说真的,在别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这么冷情,要是换个人她绝对要被打的。
然而杜云心里是知道谢子夕的个性的,哭过以后看见谢子夕那张扑克脸,莫名觉得有些喜感,心情又好了一点:“你这个人,平时肯定不受待见。”
谢子夕:“还成,目前还没人想杀我,比起你说的老混蛋还算比较好相处。”
杜云:“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想到来看我?”
“快要过年了,听说没什么人来见你,想着有一个算一个。你见到我哭得那么凶,我还有点担心你是讨厌我才这样。”
“不是,”杜云吸了一下鼻子,眸子里的光亮稍微明显了一些,“就是感觉……我可以跟你说很多话,会吓到别人的那种话。”
“关于杀了自己的亲爹?”谢子夕轻飘飘地说道,满不在乎地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我也不是圣母,何况你摊上的是这样的爹。”
杜云看着谢子夕偏了偏脑袋:“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罪大恶极,认为我做错了。”
“我并不赞同你的做法,这种赔上自己和家人的方法可谓是最烂的主意。”谢子夕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杜云,给人一种坦率的错觉,可又不能透过这样一种坦率看出点别的什么,仿佛她这一刻的开门见山只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不过如果我是你,也不一定能想出什么好点子。”
“那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我要是成熟一点,就会搜集好足够的证据,让自己变得越强越好,争取给他一次性来个有期徒刑大礼包。”谢子夕面无表情地说,“也就是想想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被哥哥宠着的,暂时还没有做掉他的打算。”
“是因为对方还没那么过分?”
“不,”这一次,谢子夕垂下了眼帘,脸上木然的表情一瞬间土崩瓦解,“是因为他暂时还没碰到我的底线。”
“听你这么说,他还是做了什么过火的事了?”
谢子夕突然就不接着往下说了,眼睛快速抬起,杜云瞬间就明白自己是踩雷了,也明白了她们是同道中人。
她嗤笑一声,看啊,世界就是这么讽刺,明明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人,现在隔着一堵玻璃墙,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杜云上下打量着谢子夕,了然地点点头:“那你现在能混成这样,多半也是你哥哥把你保护得很好的缘故吧?”
杜云这句话一问出口,又是一片安静。她以为自己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小心地瞥谢子夕的表情,发现谢子夕脸上的神色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这个答案明明是对的,可是就是有些地方说不通,而谢子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然,她们只是因为案子相识的泛泛之交,而且像谢子夕这样的社会精英,怎么可能会跟她这么个连初中都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多解释?
于是杜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小雪姐姐怎么样了?她肯定也不好过。”
谢子夕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略有严肃地看着杜云:“你是指哪方面?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什么意思?”杜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也正色起来,“小雪姐姐她……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