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睡得比较好。”展小曦问了见面就想问的问题,“倒是你,回家这几天很累吗?怎么脸色都垮了。”
“……还好。”乔瑾煜攥拳想要压住咳嗽,结果咳得更严重了,脸色泛着青,看起来很难受。
“怎么一直咳嗽,”展小曦蹙眉,抬手量了下他的额头,“没去看医生吗?”
“主持会议,几天没怎么睡,”乔瑾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哑着嗓子说,“有点上火,歇下就好了。”
展小曦总感觉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乔瑾煜很少表现出这样压不住心事的样子。这一趟回家,一定发生了别的事。
乔瑾煜不想说,他也不便问,只好继续玩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脆呢。”
乔瑾煜索眉,又是一阵狂咳。
相较于乔瑾煜,从前一直被引导着的展小曦,眼下倒是显得自在从容了不少。
他给自己斟茶,给乔瑾煜也满上,手上做着事情,慢条斯理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聊过陈寻?”
乔瑾煜回忆了下,摇头,“没有。”
“也是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人,”展小曦说,“比我大四五岁,长得比我高比我壮,不喜欢我,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陈寻前前后后被三个家庭领养过,每次不到一年就会被退养。”
“领养他的家庭说他性格有问题,一个两个还好,三个家庭都这样说,时间久了关于他的评价就变得很难听,很多有的没的事情都被移花接木到他头上。”
“到后来甚至连院里的护工们都开始私下议论,说陈寻这孩子看起来就很阴暗,怪不得总被退养。”
乔瑾煜喝了口温水压住咳嗽,问展小曦,“后来怎样了?”
“后来——”展小曦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转了下搁餐具的瓷方,撇嘴道,“他成了对福利院贡献最大的孩子之一。”
乔瑾煜眸光闪烁了下。
展小曦接下去说——
“不少孤儿上了社会就跟院里断了联系,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成长经历,觉得不光彩。”
“可陈寻没有那样,”展小曦摇头,“他成年后找了还不错的工作,经常回来看我们。”
“像是跟小时候完全变了个人,给我们买鞋买衣服买吃的,每月收入大部分都捐给了院里。那些被护工表扬的孩子,没几个能尽到他这份心。”
“我曾经很怕陈寻。长大过后回过头想想,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展小曦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被退养、被猜忌,很多不公正的言论落在他头上,让他在那个年纪变得很反叛,做了很多错的事。”
菜上来了,乔瑾煜布好餐具。
展小曦拿了绢巾擦手,目光暖暖地望着乔瑾煜,温声陈述,“不被家庭接受的孩子,不见得就是坏孩子。”
“很多家庭原本就扭曲,无法容纳孩子,却出于各种缘由贪婪地想要一个孩子。把孩子当做维护婚姻关系、收买人心的工具,要了,发现无法达成目的,就开始觉得麻烦,想要退掉。”
“寻寻是领养的,可以把问题推到他头上,找借口退养。”
“亲生的不能弃养,就冷漠对待。”
“李叔同先生有首词,大义是说每个小婴儿降生前都是小小的天使,趴在软软的云朵上向世间望,择一对平凡男女,做自己伟大的父母。”
“选中了,就放弃一整个天堂的美好,张开小小的胳膊义无反顾地去拥抱ta的爸爸妈妈,迎接人世间一切的未知。”展小曦悲哀地扯了下唇角,摇头,“作者太温柔了,现实从不由人选择。人没法选择自己降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中,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伟大。”
一整个家庭责任感的缺失,不该由无辜的孩子来背负。
他隐去了最想说的话。
他知道乔瑾煜能听懂。
展小曦并不知道乔瑾煜原生家庭具体是什么样,乔瑾煜没有倾诉的意思,他也不好上赶着去安慰什么。
但展小曦看得出来那个家让乔瑾煜活得很辛苦,对他也没有几分温情可言。
日常不见联系和关怀,由着他孤零零地在外漂泊,遇事被召唤回去,形单影只地落地,全力地替家庭排忧解难,熬着一身病回来,落地依旧无人问津。
他立在机场外看乔瑾煜默默把手机开机,却连一个报平安的人都想不到,关怀了自己几天未见的朋友之后怅然地定在了原地,心一下子抽痛起来。
并且最近这次回家,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看样子,乔瑾煜又是妥协的一方。
所以展小曦嫁接了陈寻的经历,把想说的话说给乔瑾煜听。
乔瑾煜手中的刀叉攥得很紧,眸光轻动。
好久之后,他消化了情绪,哑声说,“对我而言,家的概念很模糊。”
“我记得我长大的每个地方,但是很难称呼哪里是我的家。”
“所以当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对我提要求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他问展小曦,“他们养大了我,也没有刻薄对待过我。如果有一天,在某件事情上,我不想再继续妥协了,你会觉得我很没良心吗?”
他没有述说具体的痛苦。
但展小曦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于一个习惯了掩藏内心真实感受的心理医生而言,已经是极限的信赖了。
“我可能比较疯,你姑且听一听,不用当真。”
“是我的话,任何人任何事,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给过我温情,在我强大起来之后却要反过来绑架我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的话,”展小曦望着乔瑾煜,说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我会跟他们说——滚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