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后,周钧南无意中听见有人在说他是“富二代体验生活”。
传闻真假参半,说周钧南住高级公寓,并且拒绝加班。匿名人士甚至表示:此乃友军,静观富二代还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周钧南:“……”
他正儿八经地面试过的,何况也没人让他加班。周钧南一头雾水,当做听了一个笑话。然而又过不久,吴哥却有意无意地和周钧南聊起他爸的生意,周钧南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职场的各种琐碎流程和形式主义令周钧南变得晕头转向,下班后他一秒钟都不能多待,每天到了时间就走。工作很快地让周钧南感到乏味不堪,他开始想到宋时晨这群人,真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背叛组织”的感觉。
“喂?”走出写字楼,周钧南的手机响起,是郑毅文。
像是过了一百年没有和他说话了。周钧南在听到他声音这一刻,终于感到一阵轻松。
谁知道郑毅文踌躇一会儿,却问:“最近有见到杨悠乐吗?”
“你姐?”周钧南有些讶异,“没有,怎么了?”
郑毅文过了一会儿才说:“嗯,好像也没怎么,但是……”
郑毅文昨天接到杨悠乐的一个电话,大概是晚上十一点钟,接通后对面没声音,无论郑毅文怎么问,杨悠乐似乎都听不见。片刻后电话挂断,郑毅文在微信上问杨悠乐是不是有事,但杨悠乐只是说,是她不小心按到手机。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周钧南说,“有时候手机忘记锁屏,放口袋里可能会蹭到。”
“嗯。”郑毅文说,“我知道,但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周钧南说:“第六感吗?”
郑毅文说:“有一点。”
周钧南已经快走到公寓楼下,他还没吃饭,干脆进了楼下的商场,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郑毅文乖乖回答。
周钧南说:“那要不要陪我吃饭?”
郑毅文说:“好……但你怎么现在才吃,已经很晚了。”
周钧南坐进轻食店,这一排只有他一个人,他把视频开着,手机立在桌上让郑毅文看着他。周钧南向他展示碗里的沙拉,郑毅文面露难色,摸了摸鼻子,诚实地说:“看起来不好吃。”
周钧南笑得不行,往里面加了很多沙拉酱,说:“嗯,不好吃。”
“你要多吃饭。”郑毅文操心道。
周钧南继续笑着说:“我减减肥,下个月就要拍毕业照了,太肿了拍出来不好看。”
“好看。”郑毅文在那边盯着他看了很久,“你明明很好看。”
郑毅文像是一个恒久的、温暖的、舒适的光源。
只是这么和他漫无边际地说上一会儿话,周钧南便觉得疲惫感被一扫而空。
他没有告诉郑毅文是,“减肥”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上班上到食欲倒退。老爸最近也掌控了周钧南的动向,昨晚还在问他工作如何。周钧南知道周德明的潜台词是什么,他想说的一定是——就该让你这小子出去吃吃苦头。
想来想去,长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变成一个大人,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获得的东西永远不会令你满足,那么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怎么才能满足?
周钧南逐渐地开始体会到“失去”的过程了,也是第一次这么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社会化带给他的摩擦和不适。
而他又想到,郑毅文需要付出更多,才能来到他的世界,适应更多的成长,更加狭小的位置。郑毅文应该只会比他更痛苦……他又能为郑毅文做点什么?
没吃出什么味道的沙拉被周钧南随便吞进肚子里,郑毅文在视频那头消失片刻,周钧南看见他再走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鲜榨橙汁。
“我帮你喝吧。”郑毅文重新坐下来。
周钧南笑了笑,单手拖着下巴看他,手指戳了戳屏幕里面郑毅文的额头,想着他该剪头发了……不,或许再留长一点也挺好看。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结束通话,周钧南决定再给杨悠乐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喂?”杨悠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点儿有气无力。
周钧南说:“姐姐,还没搞定论文?”
杨悠乐说:“搞定了……周钧南,你在学校吗?要不要一起出来抽根烟?”
周钧南的第一个直觉是,郑毅文的第六感不是没有根据,杨悠乐应该心情特别差。
教堂的门前
周钧南没有专门赶回学校,但是抽一根烟的时间却总是很充沛。
杨悠乐那边传来打火机“咔哒”的轻响,周钧南回到公寓,阳台没有封窗,临近六月的夜变得几分潮热,周钧南看着不远处还未暗下去的灯火,想到这里是如此喧嚣。
两人具体聊了什么,周钧南忘了。更多的可能是对于即将逝去的学生时代的不舍与惆怅,还有……杨悠乐父亲总是反对她的自由恋爱,无法得到家庭支撑的她终于来到命运的十字路口,仿佛比所有人都要茫然。
“我本来以为毕业了,就会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杨悠乐有点儿自嘲地说,“把所有期待都放在未来,好像是很多人都会做的事吧……”
周钧南安慰她:“也许,再过一两年会比现在好。”
杨悠乐笑起来,缓缓吐出一口烟,轻声说:“你看,你一样在重复这种’期待’。”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周钧南笑道。
杨悠乐最后说:“不聊了,晚安。”
如果可以,周钧南会希望自己在这个晚上赶回学校。隔着电话的这一根烟并没有让周钧南察觉到杨悠乐的失落,这一段小插曲只是在他的生活中被轻描淡写地草草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