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有没有爱心、公德心的问题,这是一个快要累残了的急诊大夫有心无力的问题。
萧晨走的有点儿急,微微有些出汗,他顺手把外套脱下来折一折放在膝盖上,身子斜靠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觉得脑袋里有个打桩机在咚咚咚地敲,敲得他耳鸣头疼,一阵阵有反胃恶心的感觉。
车子微微晃荡着,电子报站器里不时传来报站的声音。萧晨不耐烦地看着车厢里渐渐多起来的人,觉得周围嗡嗡的嘈杂声简直能把耳膜击穿,每一点噪音都能勾起他心里的怒火,他深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今天回去一定要吃半片“速可眠”,至少能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头疼地捏紧自己眉心的时候,喇叭里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车厢里乘客较多,请您看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那声音语速并不快,略低沉,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沉沉的让人觉得安稳。声音有些厚重,在略嘈杂的车厢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真好听,萧晨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很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呢?萧晨稍微一动脑子,就觉得头疼欲裂,严重失眠和大夜班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完全没有余力思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刺眼,萧晨索性闭上眼睛,耳边听着那个声音又在提醒乘客看管好随身物品,他想,这个司机还挺负责任的,小偷要是上了这车估计也很郁闷。
车厢有节奏地晃荡着,春日的暖阳晒得人熏熏然,每隔几分钟耳边就会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萧晨觉得脑袋里更乱了,眼睛涩涩的疼。
真累啊,他想。
这三个字是萧晨记忆中最后一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车厢里竟然只剩下个人了!看看窗外全然陌生的街景,萧晨惊喜不已地发现——自己竟然睡过站了。
这简直值得普天同庆!
他美滋滋地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看看表,这一路竟然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萧晨留神听着报站,下一站就是新安开发区了,他决定索性就再小睡一会儿,等车子绕回去的时候再下车。
反正是环线,了不起再拉回医院里去。萧晨心安理得地想着,同时迅速闭上眼睛。
司骁骐瞥一眼后视镜,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乘客他看得多了,因为是环线车,所以睡过了站索性坐一圈儿再回来的乘客不在少数。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从安海医院上车的,司骁骐推推墨镜,一转方向盘开上返程的道路。
开发区是去年才落成的,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司骁骐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去瞥后视镜。那人靠着车窗玻璃又闭上了眼睛,有那么困么?司骁骐想,这么刺眼的阳光,你是怎么睡着的?
当广播里响起“七家桥到了”的时候,司骁骐发现那位乘客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后门处等待车辆进站开门。他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从监控屏幕上,司骁骐看到他扬起的下颌和脖子之间形成了一道流畅的弧线,来回多坐了六站地!
司骁骐好笑地想,如果没醒的话自己恐怕要把这位直接拉回静海馨苑总站了,到时候给他锁车里看他怎么办。
车门打开了,这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大约是还没睡醒,他站在站台上愣了有那么几秒,然后甩甩头走了。
司骁骐打了转向灯,把车开出站时再瞥一眼后视镜,看到那人修长的一双腿裹在瘦管的牛仔裤裤管里,每一步迈出去都有力又随性——真带感啊!
司骁骐扭过头来看着前方,暗自嗤笑一声:最近生活实在是太清心寡欲了,不利于健康。司骁骐干这行已经快半年了,一开始图挣钱多上的全班,每天十几个小时钉死在驾驶座上。没两个月就发现这种工作时间简直要人命,长时间开车不是问题,每天五点起床才凶残。于是主动提出来轮三线班,每天上午九点二十到岗,检查车辆、清理卫生、报告调度,一切准备就绪九点五十把车开出站,开始一天的运营。三线班是要跑末班的,于是司骁骐的下班时间就变成了十二点。
这种生活只能保证早晨能赖会儿床,愉悦身心的事儿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司骁骐并不在乎,他有他的人生规划,他明白自己这辆车只是暂时偏离了路线,早晚还能再跑回去。
于是这种日子周而复始,平淡无奇。
周一时,司骁骐驾驶的29路车在十点的时候准时停在了安海医院站。这个钟点的医院门口,向来是下车人多上车少,更何况这才是第二站,站台上人不多。司骁骐很快地就想关上车门走人,职业性地瞥一眼,发现十几米外一个人匆匆走过来。
司骁骐抓着方向盘开始犯嘀咕:看他这步伐,应该是赶车的;可这表情也忒淡定了些。通常赶车人要么小跑着,要么玩命招手喊“师傅等等”,眼下这人除了步伐有些快以外一点儿着急的样子的都没有,他甚至还瞥了一眼车站旁边的便民早餐车,脚下顿了那么一顿,虽然这会儿早餐车里这会儿只剩下饮料卖了。
“嘿,上车么!”司骁骐侧过身子,透过开着的车门冲那人嚷了一嗓子。
“上。”那人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早餐车,紧迈两步跳上了车。
车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他冲司骁骐点点头客气地笑:“谢谢师傅。”
司骁骐推推脸上硕大的墨镜,转过去开车。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这个人走到车厢尾部,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子的位置上。然后把肩上的包摘下来放在腿和车厢壁之间,再把薄夹克脱下来折了两折放在腿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然后他侧侧头,靠在了车窗玻璃上,微微仰起头打了一个呵欠,下颌和颈部扯出一道好看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