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倾云宫内,谢梦莹斜倚危阑,静静地凝望着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雨滴落在水缸的边缘,发出了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庭院里那一株海棠早已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零星的花瓣包裹着鹅黄色的花蕊,点缀在绿叶之间,无端生出了几分红减香消的凄凉。
庭中赏花,檐下听雨,这是少女时期才有的清闲,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宁静了。
她这一生有过荣光,也有过坎坷,就像这院中被风雨摧折过的海棠,尽管艰难也要拼命地盛放着。
身后传来了红豆的温声叫唤:“姑娘,王公公来了……”
谢梦莹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时,面上已经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王公公,许久不见了。”她笑吟吟地看向缓步而来的太监,端正地朝他颔首致意。
这是皇帝的心腹内侍,也是当初接她入宫之人,后宫之中无论是妃嫔还是奴仆,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王公公。
此人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睿智精明,见人便带着三分笑意,看似谦和有礼,却隐隐含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深意。
“谢姑娘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王公公嘴角噙着笑意,语气是惯有的温和。
“多谢公公惦记,这里很好。”谢梦莹的唇边亦是含着轻柔的笑意,大方得体地回着话,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倾云宫位于皇城北侧,环境清幽、景致秀美,却也实在是有些偏僻。这里是后宫的最深处,一道拱门外就是门庭萧瑟的冷宫。
平日里便是宫娥也不愿意往这里来,更别提金尊玉贵的天子了。
“姑娘住的惯就好。”王公公淡淡笑着,眸中划过一抹深意。
“公公今日前来,可有什么指教?”看出了他眼中的深意,谢梦莹眉心一动,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期盼。
她进宫已经一月有余,谢家早已覆灭,连流放的人怕是都已经走到几百里之外了,可皇帝就像忘了她一样,把她丢进这荒僻的倾云宫里不闻不问。
如今可算是等来了他的贴身太监,谢梦莹眸光微动,眼底是难掩的希冀。
将她的欢欣看在眼里,王公公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倒也谈不上指教,杂家只是偶得闲暇,顺道过来看一看。既然姑娘一切安好,那咋家就不打扰姑娘清净了。”
说罢,也不去看谢梦莹错愕的眼神,王公公淡然一笑,转身便走了出去。
谢梦莹的眸光逐渐暗淡,唇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苦涩。
进宫前,她踌躇满志,自信地认为只要皇帝肯收容她,她就一定有办法得到他的青睐。
她从小就出落得亭亭玉立,父亲还是太子詹事时,她与如今的皇帝萧策便有过诸多交集。
他年长她十岁,初见时,她还懵懂无知,而他已经贵为太子。先皇沉迷女色荒废朝政时,是父亲帮他笼络人心,积攒势力。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因为着急避雨,她一不小心就跌在了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膝盖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她狼狈地红了眼睛,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正哭的伤心时,头顶上却忽然出现了一把油纸伞。她缓缓地抬起头,见到的便是萧策温和的眉眼。
是他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也是他温柔地递上了锦帕,更亲自将她送回了闺房。
后来她去给父亲送点心,在书房门外偷听到了他与父亲的戏言。
“谢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慧过人,只可惜年纪小了些,不然,与孤做个侧妃也挺好的。”
她站在门外,因为太过惊讶,甚至打翻了手中的食盒。
父亲惊慌失措地推开房门时,透过微敞的门扉,她看见的便是萧策意味深长的笑容。
彼时她还太小,并不明白他眼里的兴味是为了什么。可走到绝处时,她想起了那段往事,想起了萧策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忽然就想赌一把。
赌赢了,她便不用颠沛流离,再受旁人欺辱。赌输了,大不了就长埋深宫,做一具红颜枯骨。
可为什么,他答应接她入宫,却又将她束之高阁、抛到脑后?
红豆惴惴不安地唤着她,她却置若罔闻,只呆楞楞地望着雨幕。
王公公的到来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好消息,反倒让她的日子越发难过了起来。
深宫内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
谢梦莹是谢鼎的嫡女,却能在谢家覆灭时以寡妇之身漏夜入宫,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后宫妃嫔心中不安。
然而她们观望了一个月,皇帝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谢梦莹。直到王公公出现在倾云宫里,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又在他离开之后轻轻落了地。
谢梦莹待字闺中时风光无限,明里暗里树敌无数,如今落了难,多的是想要折辱欺凌她的人。
送往倾云宫的饭食一日比一日简陋,连庭院里洒扫的宫人都被挪往了别处。
刚开始还有红豆陪在身边,寂寥的深夜里也还算有个慰藉。可某一个午后,红豆去内务处领新发的秋衣,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梦莹焦急地询问着来送饭的宫女,可小宫女却讳莫如深,什么也不肯说。
红豆消失后,偌大的倾云宫便只剩下她一人。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便这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艰难地苟活在这深宫之中。
没有了红豆,什么事便只能依靠自己,所有从前没有吃过的苦她全都尝了一遍。
葱白的手指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对镜梳妆时,铜镜里的面容早已不复从前的美丽。
她就像一朵被风雨摧折的娇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不会再有人来欣赏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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