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响。
“我其实不得父亲欢喜,”史鼎突然出声。“嗯。”
“我记得父亲小时候还教导过我骑射。”“嗯。”
“但后来就没有了,为了礼法规矩,父亲就待我疏远了,我就得像个没父亲的孩子,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不!没有父亲的孩子都比我强,他们没有人会逼他上进,却不给一点助力;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你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要献给大哥,没有人……”
史娘郑氏开始还简单应着,只是史鼎越说越快,郑氏也涨不到插嘴的机会,其实她也不需要说什么。郑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是想发泄些什么,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躺在棺木里的史侯爷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重没想过他会死,我重没想过他会死!”史鼎的生硬低沉沙哑,暗得恨。“有时太艰难了,我也恨恨的想他死了也好,可我只是想想,我不想的,我……”史鼎越说越混乱,不知改怎样表达。
“我知道,我知道。”郑氏虚搂着史鼎,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渐渐的,郑氏肩头的布料湿了,没有一点声音。郑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这史鼎的脊背,任湿润的布料越来越多,静静的看着铜盆里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
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丧礼仪式,无可赘述。
史鼎呈上去的奏折很快批复下来,顺利袭了保龄候的爵位;史鼐也同样顺利袭了忠靖候,并收到赐下的侯府,只等孝期过后,便搬过去。
一家子,关门守孝。
在史鼎一家平静守孝的时候,朝堂却波涛汹涌。
幽禁的太子,咬破手指在中衣上写了《罪人书》,字字血泪,情深,感叹自幼父子天伦之乐,忏悔愧对父皇疼爱,还整理了一份名单,都是东宫旧人,都是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挑拨着天家父子,打着皇子夺储的幌子,行党争之实。“儿为其误矣!”
圣人看了,泣不成声。
圣人探望幽禁的太子,却发现庭院花木枯萎,景色破败,明显已多日未打扫。天子骄子的太子,自己最骄傲、最疼爱的儿子胡须满脸,瘦骨嶙峋。
再听着太子说,前几日,花木就无缘无故的枯萎了,想来这是上天的预兆,自己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不远父皇再为他伤心了,只愿自己去了,能让父亲开怀一点,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圣人哪里听得这些,这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啊,太子啊,自己寄托了传承希望,自己盼星星盼月亮才得来的嫡子,是自己疼爱了三十年的的儿子啊!当初怎么就被大臣三言两语、火上浇油的劝谏迷了眼,下了这样的命令。
党争!党争!
这些大臣手握重权,羽翼众多,是想干什么?架空皇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是要举旗造反了!
圣人想通了这些关卡,仿佛看到自己的晚年,也只能在这样破败的院子里度过余生,自己的子孙也要这样卑微的活着。也许活着的机会都没有,都成了新朝的垫脚石。
大臣们不知道圣人都脑补了些什么,只知道,圣人把幽禁的太子接到了乾清宫,宣了御医,吩咐好好调养太子的身子;晚间听闻父子共卧,因为太子屡梦危噩、数次惊醒,只有圣人在身边时,才能勉强睡着。第二天一早,圣人父子又去了奉先殿祭奠了太子圣母、陛下元后。
次日早朝,有大臣对废太子居于乾清宫提出异议,想让圣人对次给个说法。
圣人顺应臣下之请,把这个说法写在圣旨上,颁给了这个大臣。
“窥伺宫禁,越矩妄言,其心不纯。”这是圣人给的说法,“又查事涉贪鄙、无能、纵奴行凶”等一系列罪名,落得个本人斩首,全家流放的下场。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众大臣都识趣的表示沉默。
太子就这般妾身不明的在乾清宫住了两个月。逢一的大朝会上,圣人扔下一个炸弹,把众人都给炸傻了。
复立皇太子
立政殿纵深宽长,大朝会正殿中所立接三品以上大臣,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偏殿侍立,其他人就没有屋顶遮天,站在立政殿前的广场上。
平日里就是大朝会,也不会这么安静。别以为上朝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其实男人嘴碎起来比八婆还八婆。大朝会也不是正经能商议大事的地方,所以平日都商讨些“意义重大”却又无伤大雅的“大事”。
今天,圣人不走寻常路,没有让大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直接一纸诏书冻结了整个朝会,比他平日里苦口婆心劝大臣冷静克制有用多了。
高公公端着内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宣读诏书。
“朕屡次巡幸游猎,留太子办理朝政,举朝称善。”
老子平时到处玩的时候,我儿子就把国家大事办的妥妥当当的,你们如果没失忆也就记得,当初是怎么夸我儿子的。
“及朕去岁幸猎宫,忽传太子素行变易,自此朕心眷爱稍衰。回京后,置数人于法。因时外间窃议,太子之不孝,及所行不法者,日有所闻。朕特命拘系之。”
好嘛,等到去年老子出门打个猎的功夫,就听说我儿子不乖,很不乖,你们这些嘴碎的八婆到处瞎传我儿子的坏话,有影儿的没影儿的,我也被你们说怕了,所以让我儿子闭门思过。
“近日太后及皇后,皆以太子被冤见梦;且执太子之日,天色忽昏,朕进京前一日,大风旋绕驾前,朕详加体察,太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亦未尝乱预国政。前此狂疾,皆由小人魇魅所致,以至本性汩没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