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眼神亦是暗了暗。
他知道这人早早备下了块冰雕葫芦,只是这位宠冠后宫的虞妃娘娘,竟猖獗到敢当场挑衅自己的学生,实是令他心生不快。
他不动声色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那小姑娘气得恨不得想冲上去打她,却又强行克制着,憋得一张小脸都红了五六分。
“朕瞧着甚是好啊。”皇帝并没有注意到下面几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只看着那冰葫芦颔了首,“爱妃有心了。”
“多谢陛下。”
刚刚被赏了句夸赞的虞妃,举手投足间满是得意,福了身便转头过来,“不知符小娘子可喜欢?”
喜欢你个头。
思及江萦月被从水中救出来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符柚小拳在桌案下紧紧握着,深吸一口气,挂上明媚的笑容站了起来。
“自是喜欢。”她声音刻意甜得清脆,“只是不知,娘娘这般好的寒冰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好的手艺雕出来的?”
“自然是为庆祝小娘子生辰,特意从宫外请的巧匠。”虞妃从容地应对着,“本宫只管把关最后的模样,小娘子若好奇,本宫不日去问问便是。”
“我瞧着眼熟,怕不是生在京郊林间的潭冰吧?”
她字字珠玑,似乎已然在心中排演了无数次这样的画面。
“是么?京郊竟还有一处小潭?”虞妃掩嘴作惊讶状,随即失笑,“本宫久居深宫,不似小娘子一般自由,知道这么多好去处。”
在讲她成日里没规矩乱跑。
符柚听明白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盈满了怒意,不分青红皂白怼了回去,“我贪玩之事全京都皆知,不是什么新鲜消息,可娘娘所谓久居深宫却对宫外一清二楚,这便是耐人寻味的谈资了。”
见她越说话越离谱,并不知晓此事的符从南心下恐慌,登时起身喝止了:“胡闹!虞妃娘娘祝贺你生辰,你反而在这里伶牙俐齿,回你座位上去!”
一旁的江淮之却是听笑了,无奈扶额。
这孩子……杀敌一千能自损一千二。
想着,他温温和和开了口:“丞相大人,让她说完吧。”
在场众人多有疑惑,碍于对江家的尊重都暂未多言,符柚却好似被彻底鼓舞了士气,朝帝后的方向规规矩矩一礼,“陛下、皇后娘娘,我想让我的丫鬟辛夷进来一下。”
得了应允,辛夷很快捧着个盒子进来,当场在众人面前打开,恰是几块不大的碎冰。
“这是从京郊小潭旁边取来的冰。”
符柚拿起一块小冰,白皙的小手瞬间被冻出粉霞,“那小潭几乎鲜有人知,偏偏那日我们去了,还偏偏被人提前生生砸开了。”
她越说越来气。
“这京都有冰的地方那么多,娘娘取冰作贺是假,害人落水之心却是真!”
“小娘子慎言!”
言至此处,虞妃霎时也跟着红了眼眶,委屈地好似刚从水中捞出的红莲。
“什么落水?本宫只是真心为你祝贺,你却往本宫身上扣好大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娘娘做这么大一只冰葫芦,总该要有工具吧?”她步步紧逼,“说那么多也没有用,娘娘把凿冰的工具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切口不吻合,我给娘娘道歉!”
说罢,她心下亦是紧张。
她可是百分百相信江淮之给她的情报,要是他敢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到时候她再丢人也得把他拉下水!
虞妃闻言却是有些急了,只是还没待说话,上首的皇后偏偏此时悠悠开了口,“便去淑华宫瞧瞧吧。”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红着楚楚可怜的一双眼,看向始终沉默不言的圣上,却只得了淡淡的一句:“瞧吧。”
说实话,皇帝他也有些烦。
这还当着好些个朝臣呢,他的后宫忽然就乱起来了,饶是平日里再宠虞妃,又怎么可能当众不给皇后面子,到时候言官们各个参他一笔,史官们再添油加个醋,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江淮之在一旁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好似一切与己无关的仙人。
他早便研究透了当今圣上的心理,若拟一本奏折携着证据报上去,皇帝虽与皇后情深,但自古新人胜旧人,此事也并未真的害到人,未必会肯管,必然要待前朝后宫皆在场之时,方容易松个口。
很快,皇后亲自派出去的大宫女便回来了,手中果然带着一柄凿冰器物,跟在她后面的,还有江淮之早早便准备好的——做这冰葫芦的匠人。
见到那匠人,虞妃仿若桃花的一张脸,明显变了变色。
她分明偷摸命人灭了口,如何这人还能出现在这里?!
看了眼那物什,符柚咬了咬唇,那樱桃酪的香甜气息还尚残余三分,她借这股甜香作酒,果断一个箭步上前取了器物,直直将冰葫芦砸下一个角来!
“……”江淮之默了默,殿上人亦是看傻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砸给自己祝贺用的葫芦吧!
葫芦本就有康寿之意,结果反倒给这葫芦砸了,实在是……
太不吉利。
可小娘子到底年纪轻,分毫不在乎这点长寿的名头,取了碎冰来与这葫芦一角相对比,恰恰好是同样的缺口。
不待虞妃争辩,那身后的匠人恰如其分地往地上一扑,哭天抢地:“陛下圣鉴,草民只是收钱办事,当真不知有贵人当日要去那地方,更不是有意害贵人们落水,草民初初完工,便惹杀身之祸,求陛下宽恕……”
他哭得极为伤心,不住地在地上叩首,几乎都要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