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砚“作壁上观”的举措,一直是吴娘心中一大疑『惑』。难得见她主动提起,吴娘趁机道:“七娘说的时机,可是上个月你曾提起的那一桩?只是这与我们使君又有何干呢,我们郓州向来不掺合这些朝堂之事。”
吴娘也和旁人一样尊称沈太守为“使君”,她嘴上虽是这般问,但心里已经信了几分。
换了往常,沈砚是不愿提起这些的。这个世道里,人命如草芥,尊卑良贱之别泾渭分明,女人似除了生养一道就别无用途,这一切起初都叫旁观的沈砚难受极了。是以她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只吃闲饭消磨着时日。但她生在太守家中,江左之南几千里的动静都在眼皮底下,便是闭着眼睛还有耳朵听进了些许讯息。
不过一直以来,沈砚既不管她娘李氏后院的家长里短,也不管她爹沈太守的州牧大事,只安静地和石头打交道,十分无害。
忙碌的父母对这样的她十分满意,她也觉得自己十分省心。
十分令人省心的沈砚,平日唯一的烦恼是,她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沈砚和吴娘挨着半边身子,她心内轻叹一声半真半假道:“江南安逸已久,几朝更迭均未伤动元气,每每在夹缝中破财求衡,竟也得以维继。但那是有前提的,如今大汉立国百年,士庶、土地矛盾积重难返,这次诸侯之『乱』是顺应时势,必将波及全境,怕是江南也不能幸免。”
汉朝自高祖夺得天下,后经启帝、恒帝、明帝、景帝承继,子孙宗室分封不计其数,与民争地,民怨已有。景帝时又好长生问道,『迷』信丹『药』,以至于宦官弄权,『奸』臣当朝。后景帝因服用方士进献的仙丹,燥亢难耐,偏瘫而亡,随即叫大汉陷入了数十年的混『乱』期。
景帝去后因郑王后无子,玉玺由箫婕妤之子刘勋夺得,箫婕妤并立太后。箫太后一朝升座,欲除原王后一干外戚,不料反被毒酒鸠杀,新皇刘勋也在睡梦中被宫人绞杀。其时天下改元不过三年,『乱』相已现。
郑太后再扶持皇子刘瑛登御未央宫,改年号为建宁。刘瑛年方十五,乃魏美人之子,『性』情温吞孱弱,郑太后便于御座旁另设宝座,垂帘听政。建宁三年,卫帝刘瑛娶郑太后侄孙女入主椒房殿,加恩厚赐郑家满门。荥阳郑氏出了太后、王后,一时风光无限,难掩骄纵,叫朝中士人怒而侧目。
建宁八年,郑王后诞下一子,不幸血崩而逝。郑太后欲叫娘家再进新人,被大将军谢恒与内宦林聪里应外合绞杀。太后既死,朝中郑氏一党纷遭屠戮,又牵连无数有私仇结怨者,党争益发严峻。
卫帝次年经大将军谢恒牵线,迎新王后周氏进宫。周王后『性』情霸道,苛待后宫,连卫帝都常为她训斥。可怜卫帝几经变故,建宁十二年便郁郁崩逝,去时二十七岁,容貌憔悴肖似老者。
周太后无子,下旨先王后郑氏四岁幼子刘统继位,改元“奉安”。奉安年间政局混『乱』,周太后与大将军大肆排除异己,几大世家相机撤出中枢,明哲保身,只剩刘皇宗室集结对抗。宗室中有一脱颖而出者名刘晖,乃景帝侄儿,时年五十又一,四下里奔走连合几大宗亲,发讨贼檄文,为清君侧,叫汉朝恢复正统,与周太后等激战数年。
奉安年间,政令不通,民生凋敝,再加天灾连连,各州郡纷纷与中原咸阳汉宫离心,自立门户。尤其几大世家,早前已有百年积攒,如今圈地一方,实成诸侯。待刘晖等人终于定下局势,再回身,天下民心尽失,反骨已成,汉庭名存实亡。
去夏八岁的刘霆登基,今春刚改年“元康”。但中原和北地战火,已兵戎相见五六载,尸山血海,只江南有浩浩天堑相隔,暂得安生。
三月的春风和阳光里,路上行人说笑声中,天上飞着几只彩『色』纸鸢。
沈砚收回视线,蹙眉道:“不管什么时机,都对郓州有害无利。因我爹不是锐意进取之人,他是守成之主,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吴娘唬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接话。
沈砚也没有继续:“不过天塌下来还有高个,这些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走罢,这趟出来久了。”
吴娘忙回身招呼阿桃阿杏跟上,心里不觉有一丝遗憾。她只恨自己心拙嘴笨,除了照顾七娘起居,在旁的事上竟接不住话,和娘子聊不过三句。
……
回了太守府,沈砚要先去给母亲李氏回话。
不料走到李氏院门口,竟有个老婆子笑呵呵将她给拦下了:“七娘子恕罪,夫人屋里有客,早先交代奴婢让娘子先回去歇着,晚上再过来用饭。”
首发,喜欢请支持正版~设置了购买比例喵喵喵~ 林敢严肃地点头。若依着他们本心,是不愿掺合这事的,水祸滔滔,任谁臂力千钧也挡不住一坝崩溃。但既然人都留下了,再发怨言没有任何意义,唯有一心一力叫众人都全身而退,才是要紧。
崔岑大步跟在沈砚身边,顺势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去村塾?”
“因为那里才可能有纸笔。”
村塾是个很简陋的小院子,迎面是讲堂,三面土墙盖一个瓦顶,左侧有两间厢房可供起居。沈砚几人来时,就看到那个赵老头拄着拐杖正指使人帮他收拾家什,房门口敞着两口樟木箱。
“……把锅带上,把那条腊肉也装进去!”赵老头也才前脚刚到,慌得不知怎么收拾,“屋里那个烛台也带上,对了还有被子,那可是新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