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双手一撑,干脆地把门打开。
张朝二话不说,弯腰钻进去,“买药。”
……
张朝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大盒红伤药,还有一袋对骨折恢复有极大帮助的黄瓜籽。
店主骂骂咧咧地送走张朝,砰一声关上门,准备再睡个回笼觉,但街坊邻居却好像都一下子被吵醒了似的,一盏灯接着一盏灯地亮起。
只一会儿功夫,东方也相继生出一个红色的亮点,路灯次第熄灭,天快亮了。
他顺着柳南街往南走,没过一会儿,后背一轮新日渐渐升起,东南角渐渐染上红色,地面一切角隅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前方越来越亮。
他一直走到十八盘胡同的路口,看到那个用蓝色塑料编织布围起来的简陋面摊,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一个挂着一层黑黢黢油烟的低瓦数灯泡吊在棚子中间,灯下生着红彤彤的灶火。
离着很远,便听见老板娘的大嗓门,“大碗四块,小碗三块,加蛋五毛。”
小县城的早餐是简单又痛快的,张朝朝太阳的方向看了看,让太阳将眼里的东西逼退回去,随后穿过马路,越过水洼,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那边走去。
他停在烫面的铁锅前,看着锅里翻滚着缠绕着的面条,看着老板伸着半米长的筷子在锅里搅动,他觉着这座奄奄一息的小县城似乎在这袅袅香气中,又复活了。
他特意要了两份大碗面,加两个小菜,还嘱咐多放一个鸡蛋。
只有填饱肚子,才能让逝者安息。
…………
姜源和李雪梅因前一晚的折腾,早晨起得晚些,来不急做早餐,就急匆匆直接出门上班了。
姜暮睡得很沉,一动不动,身体像晾晒在木板上的鱼干,僵硬地死死贴在床面上。
等她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身上像被人打了一顿,浑身酸痛,她艰难地曲了曲手肘和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掀开被子一看,膝盖和手肘上都是淤青,手腕上烫出来的水泡也破了皮,露出鲜红而崭新的皮肉,姜暮忍不住呲了呲嘴。
她腾挪坐起身,靠在墙上,只觉屋里闷得很,身上的痱子一茬接着一茬往出冒,一到夏天就没好过。
她鼻孔堵塞,她声音沙哑,她浑身冷透了,她知道,她生病了。
那种从潜意识到身体本身的虚弱,让往常皮肤上那种瘙痒感也变得格外清晰和敏锐。
她干瞪着眼,看着窗帘滤进来的米黄色的光,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件的事,便是黑夜里张文斌僵硬的身体、如同喷泉一样喷薄的血液,像魔障一样,挥之不去。
她觉得屋里太静了,来回摆动的钟摆一下下像敲在她脑仁里,她快速拉开窗帘推开窗,让外面的阳光冲进来。
楼下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上夜班的人们都下了班,照例在暴雨后的清晨晾晒雨衣,晾晒雨伞,晾晒受潮的被褥床单。
李奶奶仍然安详地坐在那里,拿着钩针技巧娴熟地勾弄着,她新勾了一个白色的电视机套,又准备勾一个白色的椅子套。
姜暮平复情绪,给自己煮了糖水鸡蛋,吃了退烧药,打水擦拭身体,涂爽身粉,便坐在窗前写作业。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姜暮是用心跳来数着秒数的,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直到白班职工们上班的时间也过去很久很久,警察却仍然没有来,这座县城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
这天下午,县运动会在小双山县的一中操场里照常举办,操场里嘈杂纷乱,人头攒动。
好多年轻人都来了,包括体校的学生和老师,中小学也都考完试了,老师学生们都来凑热闹,包括李中华。
张朝被伙伴们围住,攀谈撕闹,加油打气。
姜暮注意到张朝穿着张文斌给他买的新球鞋,她望着张朝的侧脸,觉得亲切有温度,可也陌生有距离。
一夜之间,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姜暮看不懂的样子。
张朝给姜暮找到一个最靠前的位置,在一百米终点线旁边。他说在这里,她能最清楚最直接地看到他拼尽全力朝她奔来的样子。
张朝跳下台阶,走向赛道,下去提前热身。他时不时抬头寻找她,姜暮都会站起身,目光一触,他便笑一笑。
可是那种笑,跟从前的他,是不一样的,夹杂着沉重的萧索感。
姜暮的眼睛在红的绿的黄的运动服中渐渐迷失,遽然之间,想起什么,流露出恐惧。
“姜暮——”那晚,正在路上徘徊奔走的姜暮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大雨拍打着她的脸,她呼吸困难,张朝朝她扑过来,问她干什么去。
她说她回家。
张朝一把夺走她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咣当一声,一把剔骨刀掉下来,他一把捡起。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跟他撕扯起来,他们抱在一起,摔倒,滚到地上,仍然撕扯。
她用尽全身力气,可还是不顶用,她连刀柄都摸不到。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每天上学都带着刀。
她很恐慌,她跟他解释,她说她只是想自卫,她没有要做坏事,从来都没想过,张朝却不信,问她晚上上山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她告诉他,只是约了李舰,不会发生什么。
他不信,叮嘱她,“我有办法,我真的有办法。你相信我,我会帮你。”
“你怎么帮我?”她颤颤巍巍,“完了,已经全完了,你不明白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你以为这段时间的揍都是白挨的吗?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收拾张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