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明艳鲜亮的生命在她眼前消失了,起伏规律的心动图变成直线,呼吸慢慢变缓直到冰凉,红润的肤色变成灰败,一头乌黑的秀发为了手术而剃光了,许纤云才刚给她打开手术入路,把她的头骨掀开了一片——那或许会成为许纤云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严重到她一拿起手术刀就会应激,无法控制的头晕恶心发抖,也成了她不顾院里挽留、辞职回家的直接原因。
“纤云姐,你还好吗?”景秀有些关切的声音让她顿时回过神来,冲淡了那些她不愿意想起但却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攻击她的回忆。
许纤云骤然回神,随便点了几样便把菜单交给服务员。
“不好意思啊,我看着你总是会想起我师姐。”
景秀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你师姐肯定对你特别好,不然你也不会总是容易想起这些,我听说医生是最能看淡生死的一批人,但她貌似已经成了某种执念?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
“其实更准确地说不是执念,而是心理阴影”许纤云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的执念不是这件事。”
“哦?那是什么?”景秀不解道,“我其实想不到像你这么潇洒恣意的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能称得上执念。”
许纤云闻言愣了愣,没直接回答,手指自己反问:“你竟然觉得我这不叫落魄而是潇洒恣意吗?”
“当然啊,我觉得你好酷。”景秀看着她的眼神里竟然有欣羡,“我一直都是乖乖女、好学生,不顾家人反对报考市局刑侦支队应该是我目前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你家里反对你干这行?”许纤云有些意外。
景秀点点头,叹气道:“家里更希望我去做内勤,但我不喜欢坐办公室,我喜欢出外勤——纯属我的个人偏好,没有说内勤不好的意思。”
“女生完全可以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要被世俗的观念束缚住了脚步,这是自己的人生,活给自己看的,任何职业都一样,‘女生应该如何如何’的论调当它是耳旁风就好了。”
烤串和饮料已经上齐,许纤云帮景秀开了汽水瓶盖,插上吸管。
“谢谢纤云姐,和你在一起真的特别有安全感。”景秀说罢吸了一口饮料。
许纤云给自己点了两瓶啤酒,她用纸擦干净瓶口之后直接对瓶吹了小半瓶,然后才拿起烤串,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她垂眸顿了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到刚才没回答景秀的那个问题,斟酌道:“我的执念,是师门变故。”
“跆拳道师门?”
“嗯,”许纤云不怎么在意形象地边吃边聊,“从五岁到十八岁,几乎覆盖了我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回忆,说不难忘那肯定是扯淡。简而言之就是,故人离散、分道扬镳、阴阳两隔有些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些是猝不及防束手无策。”
景秀闻言点点头,并没有贸然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纤云姐你是怎么做到一边练习这些搏击运动、达到这么高的水平,同时又是医生这样的社会角色呢?”
“搏击运动?对我来说十八岁之后学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格斗术才是搏击运动,找好俱乐部或者拳馆、交钱、选教练、参加比赛,这就是全部,除了体育竞技精神以外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东西,我是指精神境界这些。”
“那跆拳道呢?”
“跆拳道对我来说是传统武道的一个分支,追根溯源的话是演变于空手道松涛馆流,而空手道之上再追溯其实是中国传统武术,虽然现在大众熟知的跆拳道已经发展成一种商业化经营的体育项目了,比如说那种随处可见的少儿培训班啥的——但我当年学的不是这些。”
“怎么说?”
“我所在的道馆并不是商业化经营的,而是传统武道馆。当年我们是有拜师礼的,我称呼我的跆拳道老师为‘师父’,而不是‘教练’,这也是传统武道的一种体现——而在传统武道中,师范们大多并不会以商业牟利为授课目的,而是以传承和弘扬武道为第一要义,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传统武道家通常会有另外的社会角色和职业——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熏陶了十三年,这些观念改不了了,所以后来虽然杂七杂八的学格斗术,但我同时也扮演着医生这样的角色,这并不矛盾,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只是业余爱好搞得很好。”
“我大概能理解了。”景秀顿了顿,似乎有点迟疑,然后才开口问道,“我听边副队说你是牧队的师姐,你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因为师门变故吗?”
许纤云看着景秀,在酒精和昏黄路灯的作用下,她整个人都感觉懒懒的,眼底所有的神色也都藏在了乱糟糟的发丝之后,看不出一点端倪。
“唔,”许纤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秀已经有些吃饱了,托腮思索片刻,回答道:“高冷,果决,说一不二,工作能力特别强,社交能力还不如市局门前那个石狮子,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感受或者看法大概就是这样吧。”
许纤云闻言低头笑了,失手撞倒了一个空酒瓶,嘴里喃喃念叨着:“高冷,果决”
“纤云姐,你还好吗?”景秀有些担心她喝醉了,“是不是喝多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吧?”
“不至于,这几口对我来说跟喝饮料没区别,”许纤云摇摇头,“等会儿吃完你先回去吧,我压压马路散散心,走一会儿吹吹风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