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飞星摆摆手示意他快滚,有些不耐烦了:“闭嘴吧,这儿谁都没你能废话——明早来替我的班,别迟到。”
……
吃完烧烤已经凌晨三点半了,许纤云让景秀先回去,自己则顺着人行道慢慢溜达。
云苏市算一线城市里比较中等的水平,环境还算宜居,人口也不太过密集,在这个离谱的时间段,除了零星几辆跑夜班的出租车,也没什么人在外游荡了。
许纤云随便走走,看到路牌上标着前方不远处是“鉴湖”,也不知道和历史上的鉴湖有没有什么渊源。
盛唐时期的鉴湖是着名的大湖,五湖四海中的五湖就有鉴湖,最早是东汉时期的水利工程,用于灌溉会稽山阴附近的农田,享有鉴湖八百里的美誉——但如今却没什么名气,想来应该已经变成小水塘了吧。
不过靠近水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受到平静,或许会对她现在不太健康的心理状态有帮助,所以许纤云还是决定往鉴湖的方向散步。
云苏其实并不是许纤云的故乡,不是那个她曾经出生后又被遗弃、被师父抚养长大的地方,那里承载了太多沉甸甸的回忆,让人不敢回首。
所以这里也不是牧飞星的故乡,许纤云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不知道这是命运弄人还是孽缘深重,总之别人的“他乡遇故知”是“相见泪两行”,到了她这儿却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
冷静下来之后,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高中毕业后,她远赴外地求学、工作,她的师父去世前给她留足了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工作的师兄师姐也会时常探望和接济她,再加上她自己还会线上讲课赚钱,完全有富余供自己全球各地的跑,研习各种不同的格斗术。
其实大多数学过很多不同格斗术的人,都会难以避免地看不起跆拳道,甚至在武学一行已经隐隐形成了鄙视链,跆拳道就在这条鄙视链的下游。
因为跆拳道的体系确实有很多不足,尤其是随着商业化发展,跆拳道在拳法的应用上几乎全部流于表面,腿法也伴随着近几年来竞技比赛规则的改变而改变,从潇洒明快的腿法变成了众人鄙夷的“花架子”。
几十年前的武学武道,变成了今天的竞技体育项目,真正保留传统武道内核的人寥寥无几。
而许纤云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十三年沉淀足以使人脱胎换骨,所以即使后来的很多年里学各种现代格斗,也从没有一天忘记本心。
但说到底这又算什么呢?
往好听了说,她是不忘初心,追求武道内核和境界修炼。往难听了说,她就是现代格斗领域的奇葩和刺儿头,踽踽独行的守旧派和怪胎。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步行到鉴湖湖畔了,夜晚给湖水打上了朦胧的滤镜,月明星稀倒映在水面,随着微凉的晚风荡漾,岸边柳树成荫,枝条轻垂,与湖面的倒影相接。
美景总是能宜人心的,许纤云终于觉得郁积的情绪得到了一点纾解,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起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过往。
……
二十年前,攸乐山,跆英武道馆。
童年的暑假都是在道馆度过的,攸乐山气候冬暖夏凉,道馆里也不需要额外装空调。
年仅八岁的许纤云和牧飞星正在对墙扎马步,他们扎的马步不是跆拳道品势中的那种马步,而是更接近传武,小腿与地面垂直、膝关节向外打开、大腿与地面接近平行,讲究腰马合一、气沉丹田。
这样的姿势是很难维持的,他们已经头顶一碗水面壁扎了快半个小时,几乎已经到这个年纪小朋友能达到的极限了。
“老规矩,还有最后三分钟,你俩扎完马步下午才能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练。”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道馆另一侧的角落传来。
俩小屁孩登时打起精神来继续撑住,在最应该调皮的年纪里却不敢对那个人叛逆——那是他们的师父,周涵。
周涵看着很年轻,好像只有二十来岁,但据说他已经是国技院承认的跆拳道黑带六段了,但是他从来不炫耀这些成就,甚至连腰带上都拒绝绣代表段位的横杠,只绣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问许纤云对周涵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那她一定会第一个想到周涵的道服。
其他人的道服都是白色底、黑色襟,左胸绣着国旗,背后并不像现在的主流跆拳道馆那样印上自家道馆的名字,而是空白一片啥都没有——对此,周涵的说法是,武道研习过程中,虽然师承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自己内心的修炼,所以没必要在本该纯白的道服上印上广告似的道馆名。
但周涵自己的道服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的道服背后是个几乎覆盖整个背部的黑色龙卷祥云纹——那是身为美术老师的师娘沈恋用不掉色的画笔在上面画出来的。
这天,许纤云和牧飞星扎着马步满头大汗,另一边的周涵则懒懒地趴在地垫上,穿着新买的道服,任由沈恋在他背上画龙纹,画笔的触感和手指的触感是不一样的,他很容易能分辨出沈恋画到哪里了。
刚提点完两位小爱徒的周涵稍稍侧过头,侧脸枕在手背上,眼睛半眯着,用很低的声音对沈恋说:“龙尾巴是不是画歪了?我记得之前的在更左边一些。”
沈恋的笔尖顿了顿,不轻不重地用手指戳周涵的侧腰:“就你事儿多,你会画你自己来?”
周涵笑着躲了一下,抽出一只手背到背后,无比精准地捉住沈恋微凉的指尖,又在掌心最敏感出挠了挠,沈恋故作生气地抽回手拍开他:“去去去,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