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鯥,冬死而夏生。
“我们鯥冬天睡觉并不是人类的四季中的冬天,是我们自己的冬天,每次睡一觉都要十六年。”
“等我爹一觉醒来,就遇到了你——”说到这里,小神兽看着阮洛苍白的脸色,不解地又问了一次:“不要这种表情哇……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奇怪了,你们人类会说话呀。”
阮洛掩住面孔,许久没有动弹。有什么热的东西从指缝间流出来。
原来,这才是爹逼他弹琴的原因。
人类虽有“语言”,可很多男人都不太会用语言来表达感情,他们宁可流汗,宁可用血——跟神兽鯥其实很像。
尾声
故事讲完了。一直漫不经心听着的叶铿然冷冷地呷了一口茶:“结局挺坑爹的,这个小白不会是你吧?”
“小白是我,那头牛就是你——每次我跟你说话你十句有九不搭理,对牛弹琴我容易吗我?”将军笑吟吟地回击,“这个故事是我在军营里听老兵讲的。那时有一大批从军的二货少年迷上了穿白衣——我就是其中一个。”
“小白真有其人?”
“有。二十年前威震戎狄的儒将阮流觞。阮将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更难得他精通音律,军中流传‘阮郎顾曲’,是将他比作了三国名将周瑜。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老兵说,阮将军沙场点兵的风姿,竟是当得起的。
“他的妻子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新婚不久他辞别家人独赴战场,只等陇右战事一了,他就回长安一家团圆。
“可那年长安疟疾横行,半年后妻子不幸染病,那时她已经即将临盆。她病危的书信送到军中,他抛下三军不发,也不等上奏朝廷,八百里快马加急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吐蕃人趁机发动袭击,虽然有副将临阵受命调兵遣将,但仍然有几百士兵伤亡,因为这次严重渎职,他被朝廷革职廷杖,两根肋骨被打断,因为一干大臣的求情,君王念在他以前的功劳,才让他捡回了残命。他从统领千军的将领,变得一无所有,带着侥幸存活下来的婴儿,来到商州湖边的小村庄隐居。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
风起帘动,清旷怅然。偌大的茶楼此刻竟显得空荡荡的,喝茶的人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叶铿然点点头,端起一杯茶:“你讲故事,是为了等人?”
“是啊。”裴将军笑吟吟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是位故人?”
茶楼里的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从逆光的角度可以看到,有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纵然早有迎敌的心理准备,叶铿然还是在看到对方手中那样东西时,愣了一下。
那是一副棋盘。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冷冷坐下来,为自己斟茶:“我终身做棋上的飞将军,你却做了真将军,这么多年了,还是我不如你。”
裴将军微笑:“过奖。”
“喝完这杯,下棋。”对方说话言简意赅,就像棋盒里清清楚楚的黑白子,森然无情,“赢,你走;输,你死。”
裴将军眉头一挑:“怎么个下法?”
塞翁失马
一
吴节超是个八岁的乞儿,他有很高的人生理想。比如总有一天他要高端大气地点两碗卤肉烩面,吃一碗倒一碗;比如总有一天他要低调奢华地买两条胡服裤子,穿一条扔一条;再比如……他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竹马。
商州城的男孩子几乎都有一种玩具,竹马。官宦人家的孩子用金玉做马头,穷人家的孩子用蓝布做马头,连街角捡破烂的癞头孩子,也有带着他捡破烂的驼背爷爷给他做的竹马。那天,癞头流着鼻涕骑着脏兮兮的竹马,像一根脏竹竿骑在另一根更脏的竹竿上,得瑟地跑过整条街,笑声在半里外都能听见。
吴节超羡慕地看着,直到癞头的背影消失不见,也没有动一动——他没有竹马。他不仅是个乞儿,还是个孤儿,多年来就像野猫一样求生,他机灵、谨慎、懂得看人脸色、必要的时候凶狠,所以一日三餐都能讨到吃的,又不会被其他乞丐欺负得太惨。虽然运气不好的时候要在垃圾堆里和猫狗抢食,他也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只有每次看到男孩们拿着小竹马出来玩时,他才会心痒难耐,痒过之后心口某个地方就空空的,风进来,雨进来,无人理睬。
这天黄昏,吴节超到他常去的饭馆后面,希望能找到一点残羹剩饭,突然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紫色的棋盘。
街头常有人对弈,双方执黑白子坐上两三个时辰动也不动,所以吴节超认得这东西。棋盘十分精致,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有淡淡的香味,底盘画着他看不懂的星图,四周雕刻着仙鹤和骏马,一眼看去似乎价值不菲,在一堆垃圾里显得格格不入。
吴节超把棋盘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破了坏了。奇怪……明明是好东西,怎么会被人扔到垃圾堆里?
莫非这东西有什么其他的古怪?吴节超仔细看去,突然吓了一跳,棋盘的木纹理间隐约竟有暗红的血迹。
一种莫名不安的直觉让吴节超后背发毛。他正犹豫着是扔掉,还是把棋盘揣到怀里,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喝斥:“哟,捡到宝了?”
吴节超一回头,看到了另外几个乞丐——确切地说是四个,都比他大一点,但因为长期饿着肚子也只是面黄肌瘦半大孩子的模样。领头的那个比其他几个的壮实,脖子上有道粗短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