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恭顺地拉开驾驶座车门,宿泱弯腰下车。
春雨砸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洇湿了他深灰色的西装裤。
宿泱从佣人手中接过伞,伞面微斜,露出一张清冷淡漠的脸。
他与站在三楼落地窗处的女人隔着雨幕对上视线,碧眸在昏暗夜色中看不清情绪。
宿昭手里摇晃着一杯红酒,酒液赤红透亮,宛若鲜血。
站在她旁边的赤华开口,“殿下心中是有族群的,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人类就违背您的意愿。”
宿昭抿了口红酒,“你觉得他是来找我言和的?”
赤华一怔,露出不解的神色。
宿昭笑着摇摇头,看向刚从车内下来的oga,“小竹貌似受伤了,去看看吧,今天辛苦他了。”
赤华看向自己受伤的伴侣,赶忙行礼告退,匆匆下楼。
恰好和宿泱碰上,赤华右手覆上心口,垂首道,“殿下。”
宿泱身上带了些雨水的潮气,目光带着警告意味扫过赤华,步子没做停留,“把你的人从萧听贺身边撤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赤华挑了下眉,还未回答,宿泱已经走向走廊最深处的房间,壁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一个转角,不见了。
宿昭站在窗前没回头,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对于宿泱的到来并无意外,淡声说了句,“来了。”
“不是您逼我来的么。”宿泱抬手掸去肩膀上的水珠,走到沙发旁坐下。
宿昭轻声笑笑,走到酒柜旁取出一瓶红酒,给宿泱倒了杯,“人类社会中的父子或母子似乎总爱坐下谈谈心,既然如今在陆地,入乡随俗,我们也聊一聊。”
宿泱垂眸看着高脚杯中红色的酒液,语气淡淡透着疏离,“您想跟我聊什么?如果是和萧听贺有关的话题,就免了吧,母亲,我只认他一个伴侣。”
宿昭指尖微动,抬眸看他,“先不说你们两个的寿命长短不同,就说眼下两族危机,你认为萧少校会放下斯兰而选择你么?”
宿泱摩挲着酒杯,长睫掩去情绪,“我并没有逼迫他做任何选择。”
“你不逼他,但时局会逼迫他做出选择,而你,我的孩子,今天不是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么?”
“你是鲛人族的亲王,他是人类的少校,你们俩注定面临一个选择,今天不选明天也会选。”
宿昭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语气渐渐严厉,“或者你想为他叛出族群?你是忘了族人无助的哀鸣和被鲜血染红的深海了吗?还是忘了为了救你……”
她话音一顿,胸口急剧起伏了下,端起酒杯喝了口,略微涩口的酒液让她逐渐找回平静。
宿泱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才哑然开口,“我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但是母亲,伤害族人的凶手死的死抓的抓,如今我们手上的鲜血比起人类只多不少……”
“够了。”
宿昭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泄恨么?是我醒悟太晚了,从你哥哥惨遭人类毒手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不想做盘中的食物就该拿起刀!”
宿昭起身从保险柜中拿起一份文件扔到宿泱手边,“我是族群领袖,不能为了你哥哥一个人撕毁和平协约,可是我的忍让换来了什么?是对我族大规模的捕杀!”
当年宿浔和宿泱离开族群独立生活时不幸遇到了违规海钓的二世祖。
宿浔危急时刻推开了宿泱,宿泱才逃过一劫。
宿昭紧急和安管局联络,安管局出面后,这才将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宿浔送回族群,然而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安管局为了平息鲛人族的怒火将凶手交给了宿昭,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条有着金色鱼尾的小人鱼。
这份陆地与海洋的和平协议被宿泱捏皱了,愧疚心痛纠结各类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撑得他胸闷又闷又疼,眼眶发酸,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除了萧听贺,没人会在意他哭出什么颜色的珍珠。
“小泱。”
宿昭在这几十年间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她好像有些累了,“你原谅他们了吗?你凭什么原谅他们?族人的伤痛如何能轻易被抚平……”
“轮到他们自己疼了,就说一句无辜者无罪么?”
宿昭轻声笑笑,眸里尽是哀痛,“违反和平约定的明明是人类,是他们贪婪无度,汲取着大海的资源却又污染大海,是他们的同胞染上了我族的鲜血……”
“和人类待太久了,把你的心待软了么?还是你要学你父亲,懦弱的做一个中立者。”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寂,窗外粘稠的夜色裹挟着富有生机力的春雨强有力的砸在玻璃窗上,也砸在宿泱的心头。
一道闪电撕裂黑暗,雷声轰然而至,大雨滂沱。
宿泱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但萧听贺是我的人,母亲,别逼我。”
说完,宿泱没等宿昭回复,起身离开。
即将关上门的瞬间,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开口道,“宿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咔哒”门关上了。
他怎么会忘,他又怎么能忘?
他的命是哥哥换来的。
宿泱这几十年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当年被捕捞的是他就好了,如果死的是宿泱不是宿浔就好了……
那样的话,族群会有一个优秀能力强大的亲王,母亲会有一个懂事的儿子,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宿泱快步走到拐角处,挺拔的脊梁再也控制不住的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