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烁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满身狼狈,甚至西装一角还沾染着陵园的泥泞,血渍混杂着泥土干涸在嘴角,眉骨青紫一块。
祁宋在医院的时候,就听到柯云烁无数次控诉柯明彦对柯海耀所做之事。
——“你为什么要害他?”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父亲杀了?”
名门世家中的争权夺利,祁宋并不懂。但在自己遭受的那些和祁昭所受的伤害来看,他觉得这个家的人未必做不出将亲人推向死亡的事情来。
柯云烁眼角猝然滑下一道泪,泪珠在他的下颚处摇摇欲坠。
他从小都一直活在长辈编织的甜蜜幻象里,自然是无法轻易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祁宋掏出丝巾,轻轻地覆在柯云烁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血污。
柯云烁这时候才有点儿反应,呼出的气息短促地压在鼻腔,他转脸看向面无表情的祁宋,双眼渐红,眼泪愈加无法抑制。
“好好的一张脸,都成什么样儿了。”
祁宋躲避他过于炙热依赖的目光,侧目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渍与泥泞。
“在你父亲葬礼上这样闹,如果被媒体拍到,免不了被人送上头条,成熟一点儿吧。”
柯云烁没回应,只是眼眶通红地望着眼前的祁宋。
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着,没有人站在他身边,或许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让他扛过去。但偏偏祁宋一直陪在他身边。从八年前就总在他身旁,无论喜怒哀乐。
这让他怎么能放手,怎么能不依赖?!
柯云烁忽然抱住祁宋,在他濒临崩溃的那一瞬,祁宋的臂膀接住了他。
祁宋抓着帕子的手停在原地。
他说:“我只有你了。”
柯云烁在十九岁这年,经历了父亲去世,母亲不管,兄弟决裂。
他从前无法感同身受祁宋失去双亲后的痛苦,只是出于怜悯同他交好,但却没想到对方会对他更好,习惯了被宠爱的柯云烁自然是全盘接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付出,理直气壮地从中索取温暖。而祁宋也因为双亲的离世而孤独难过,若有人待他好,他也会愈加喜爱对方,直至在多年后,对柯云烁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感。兜兜转转过后,竟落得了这样的局面。
此刻的柯云烁,终于能真正地体会到祁宋那时候的心情。只是以前的祁宋没有依靠,但柯云烁现在有祁宋,他赖着这个拥抱向祁宋索取安慰与温暖,将自己所有脆弱的情绪尽情倾泻而出。
最后道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祁宋太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之重,但他再没有勇气,也再没有精力去做柯云烁的避风港了。
伴随着柯海耀的去世,柯明彦对兴洲集团的完全掌控,柯云烁对股权的放弃,失去了利益的纠缠,这个婚姻也变成了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婚姻。
整整一周,柯云烁都待在海边别墅里,情绪低落。
柯云烁在这几天,时常容易崩溃。夜晚抱着祁宋睡觉时,总是哭得泣不成声,也总在他耳边不停重复着相似的话。
“你不用原谅我父亲,你想一直恨,就恨吧。”
“但是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知道吗?”
“你以前就答应过我的,要遵守承诺……”
祁宋从不给任何回应,每次都由着他发泄自己的痛苦情绪。
自从柯云烁雇了位阿姨回家,祁宋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自己平时里喜欢倒腾的早饭,只是做饭的那个人从他,变成了佣人。还有花瓶里养着的香槟玫瑰,每天都是新鲜的。甚至盖着红布的钢琴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柯云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对祁宋的依赖仿佛着了魔般病态,在柯海耀去世之后更甚。他醒来后找不到祁宋,整个人就容易暴躁,翻遍整个屋子,在他的目光落在客厅,用喷壶小心翼翼地浇盖绿植的祁宋身影时,他几乎是从二层跑下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对方,比任何时候都要黏人。
客厅电视被打开,柯海耀离世,柯云烁放弃集团股份,柯明彦接手兴洲集团的新闻铺天盖地。
祁宋像往常一样,陪柯云烁待在家里一整天。
天气渐冷,接连下了好几天暴雨,海边狂风大作,整间别墅门窗紧闭,将所有狂乱的动静隔绝在外。
祁宋站在厨台前,盯着透明水壶出神许久。
直至“叮”声响起,思绪才被拉回。
他下意识看了眼缩在客厅沙发的柯云烁,神色复杂盯了半晌,许久才收回目光。他倒了杯温水,将安眠药取出一粒,拨开胶囊将其中的粉末倒入杯里,搅和着直至融到水中。
祁宋捧着杯温水走到沙发前,对他说:“快十一点了,睡觉吧。”
柯云烁闻声转眼看向祁宋,目光失落疲惫,眼睑略红,祁宋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柯云烁,那时候的他受了委屈,也是这样缩在沙发,抬头看着他,眼里皆是委屈与难过。
柯云烁又缓慢地将目光移向祁宋手里的那杯温水,接过后整杯喝了下去。
安眠药作用很快,在柯云烁回房躺下不到五分钟就熟睡过去。
半个小时后,床头手机震动响起,祁宋从柯云烁怀中起身,撩开被褥,捞过手机接下了那个来自美国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不熟练的中文声音:“祁宋先生,您的弟弟已经平安到达,请问您什么过来?”
祁宋捏着手机,拉开衣柜,目光落在那个被堆在角落的黑色行李箱,说:“我收拾一下,等会儿就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