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扬闻言一怔,下意识悄转眸,蓦地与裴映慈目光相触,二人神色稍异,皆明白过来霍夫人意有所指。
他忙又别过脸,淡笑道:“倒也算不得多热闹,鹿林宴到底是礼部官宴,自有圣上作主,许许多多的人事难放开。”
他话锋一转,又迅速瞥了眼裴映慈,“长公主选了日子特在月池设宴迎春,也为圆她缺席鹿林宴一事,既然表姑娘那日在鹿苑没瞧成热闹,不如这回随采英同去游园,想来没有那样拘束,你们姐妹也有个伴。”
不待裴映慈开口,霍夫人已抢先笑答:“如此也好。”
她长睫轻闪,红唇翕张,到嗓子边的客套话换作一声多谢。
裴映慈瞧不出霍夫人的心思,可她能察觉到,霍夫人着急将她嫁出去。
无论是先前贸然定下与李家的婚事,又或主动开口让她在鹿林宴择婿,更有这回迫不及待要她在外多露脸……
本朝不行早婚之风,男女及冠而媒亦不算罕见,何况她不过才及笄一年,婚事实在无需着急。
她知晓霍家抚育她并非本份,可这样着急替她合媒定亲,传出去还以为霍家多她一人吃饭安寝便要揭不开锅,无非令人耻笑。
若她与霍昭清清白白,她还能当霍夫人是个计较得失的主母,白吃粮食不干活,自然越看越膈应。
可裴映慈到底心虚,霍夫人向来心细如针,难保不察觉出什么……
她心事重,后边也提不起多少兴致闲叙,霍采英见她精神怏怏,还道是抱病仍未痊愈,在席间连连关切,裴映慈不好否认,只能敷衍着感激她。
她囫囵吃过一顿饭,见霍夫人并无强留之意,便借口乏累与几人请辞,领着蕊冬回了小院。
这一路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恨,既不想稀里糊涂听凭霍夫人作主嫁个阿猫阿狗,也不愿继续在霍家受霍昭摆布,藏着这段见不得光的秘密,时时刻刻担心东窗事发。
他以权势豢养她便也罢了,她有软肋,她自认霍昭也有把柄,自然不想后宅里的秘密宣之于众,如此,她才能换来好处。
可霍昭近来三番两次刁难,当初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走得极快,思潮翻涌,不知觉已回到小院。
她静静坐在镜前,眼尾轻扫,不觉意又瞥见了霍昭留下的那份密函。
裴映慈稍稍一怔,卢少灵信誓旦旦的诺言恍惚间翩然入耳,声声敲打心扉,她心底隐约浮现一条朦胧的可能性。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可不知为何,裴映慈竟起了阵冲动。
相安无事又过几日。
霍夫人对她要去迎春宴一事极为重视,她心中另有所求,便也不再表现出反感。
裴映慈从霍采英嘴里得知前去宴会的宾客,暗自琢磨了许久,倒有心要与卢少灵说上几句。
眼下霍昭正好不在京中,就算他手底下的暗卫再有本事,也没法贸然潜入公主府徒惹是非,迎春宴便是她能把握住的最好机会。
迎春正日,裴映慈起了大早,因是霍夫人首肯的行程,她没再特地到桐云院请安,梳洗过便坐上马车离了霍府,悠悠然朝月池行进。
鹿苑乃皇家园林,但在春时亦容寻常百姓入园游赏,而月池则是安平长公主的私产,非请不得入内,寻常皇戚贵宦也未必能成长公主的座上宾。
裴映慈刚掀帘落地,便见秦家马车远远停稳,霍采英打眼瞧见裴映慈,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秦鹤扬独自骑马在傍,潇洒落地掷了马缰,扶着霍采英朝她走来。
“映儿与我心有灵犀,谁也没叫谁等。”霍采英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转对夫君道,“你且去忙罢了,指望不上秦小公爷作陪。”
秦鹤扬耍了个俏,嘿嘿一笑,领着t小厮先进月池。
他是富贵闲人,吃喝玩乐自有研究,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惯爱请他作副张罗。安平长公主殿中无牵无挂,余生只剩个玩字,自然与他臭味相投,两人虽差辈,却也成了忘年交。
霍采英头回来月池赴宴,二人甫一入园,纷纷顿足吁叹。
只见园中别有洞天,虽不比鹿苑恢弘大气,但雕栏画栋,朱阁琼楼,陈设辉煌富丽,主家显然花费一番心思。
安平公主出身尊贵,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皇姐,亡夫更是护国英烈。她守寡多年,放言不再择新驸马,先帝自觉愧对这位掌上明珠,由此爱深宠甚,将她纵得无法无天,就连当今天子也要让她几分好脸色。
裴映慈在幼年有幸见过她一面,如今记忆早已模糊,彼此差了辈分,年纪更逾鸿沟,自然谈不上交情往来,只当寻常贵人敬待。
两人挽着手,由宫女领着慢悠悠朝湖边走。
霍采英忽而神秘兮兮道:“我听说,上回在水榭与你起口角的那位孙若荧,似是相看中了位小郎君,巴巴盼着这回迎春宴。”
裴映慈瞧着她,“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霍采英嗔她一眼,“你猜那小郎君是哪一位?”
裴映慈淡声道:“状元郎?”
她知晓孙若荧一向心高气傲,看中的必得是一等人物,方才配得起她的出身。
霍采英低声凑上前:“是卢少灵。”
她闻言一怔,颇为诧异地转眸看去,却见霍采英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裴映慈耸耸肩,只说:“今儿说不定还真促成一段姻缘。”
霍采英掩嘴轻笑,眼见走到湖畔渡口,几名衣着华贵的内官侍立岸边,正持桨推摆着几只小船。
裴映慈展眼望去,只见湖面幽静,已有零星小舟泛于湖中,细细一瞧,依稀能辨舟中皆对坐一双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