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慈强撑起身子,杏目圆瞪,这么多年掩耳盗铃扮演一双亲密兄妹,她以为只要她讨巧卖乖,在他跟前使些小手段,无论怎样娇纵任性,只要霍昭讨得好处,他便能容忍她的僭越。
她自以为霍昭拿她没办法,因他占了她的身子心底亏欠,又无法割舍这不伦的情意,所以任她无法无天作威作福,虽偶有惩戒,那大多只是榻上的情趣,从来也不动真格。
从光明正大冒入天牢探视裴翀,到偷偷摸摸潜入落玉斋盗看密函,还有她不时差使蕊冬接济何岚儿,又或偶尔任性不给他好脸色,无论大情小事,这些年似真似假的兄妹情分变了味,似乎都藏着他的纵容。
她装聋作哑,不想在这份感情之上添满不应有的情绪。
她总以为这是她轻而易举握在手中的砝码,实则没有想过霍昭给她的纵容早已明码标价,今日方知本末倒置,其实拿到主动权的从来不是她。
“不能?”霍昭轻嗤,五指游移触上娇靥,轻轻揉捏,“我对你太过纵容,以至你如今越来越放肆。没有我,你又如何去天牢?”
裴映慈恍然一怔,知晓霍昭这回不打算再跟她周旋,话说得这样绝,非要教她认清从前不过镜花水月,她得死了离开霍府的心,安安分分在小院听他摆布,如此才能换得他施舍的好处。
“你、你今后都不让我去见大哥了么?”她甫一开口,满带哭腔,再克制不住心底翻涌的委屈。
她眼角噙着薄泪,楚楚可怜地拢紧手臂,又怕又疑地压眉望着霍昭,真叫天见生怜。
他冷冷扫她一眼,再无以往温情,“你不再见他,才能彻底断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她咬牙恨道:“霍昭,你难道还能关我一辈子么?”
霍昭豁然扬手,忽而扣紧她的手腕,还不及开口,却听院里忽传一阵脚步声。
陈九安在外沉声道:“公子,安平长公主差人来了府上,相爷和夫人已在堂间相迎。”
裴映慈矍然转眸,恰时与霍昭目光相触,她今早才从月池离去,分别时并未察觉长公主有事未尽,怎不过半日光景便又遣人前来霍家?
她百想无果,霍昭已站起身,信自揭过衣衫穿戴齐整。
他低头拉正腰封,转眸冷觑着裴映慈,随后一言不发地踏出内室。
他步出院子里,陈九安忙迎上前来,低声道:“公子,来人是长公主的教养嬷嬷,随行还带了两位年长的宫女,都是多年侍奉殿前的老面孔。”
霍昭稍稍敛眸,脚步不停,只问:“可知来意?”
陈九安喉头滚了又滚,良久才垂眸道:“为郡主保媒。”
霍昭倏地转头瞥他一眼,话锋一转:“派人守着小院,这几日让她安心休息。”
陈九安忙交手称诺,不敢多言。
霍昭一路阔步如风,才刚刚踏进院中,迎红忙上前福身行礼,又快步转进堂间传话。
她话音才落地,霍昭已大步迈进屋里,只见霍相夫妇端坐上首,那名老嬷嬷为右首尊,两名锦衣宫女侍立在旁。
堂间众人本在喝茶闲叙,气氛和乐融融,倒真有几分说媒合婚的架势。
那嬷嬷见着霍昭,也从主仆之仪朝他问安,众人循过礼数,霍昭坐在左侧,小丫鬟已奉茶上前。
霍夫人瞧他面色少愠,也不知是否公务遇阻,只想说些轻松的话题令爱子宽颜。
“昭儿,上回你在鹿林宴可见过那探花郎?”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霍昭,迫不及待想将好消息说与他知晓。
霍昭抬眸看去,目光掠过老嬷嬷,淡声问:“自然见过,又当如何?”
“映儿上回错过鹿林宴,也是合当有事,这趟去月池迎春,反倒觅得良人,连安平长公主都发话要替二人保媒,你说这算不算天定的姻缘?”她越说越得意,全不察霍昭面上并无喜色。
霍夫人心中生喜,又因着长公主并非外人,更坦然夸道:“方才你爹也说他端方持重,文采风流,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番美言还没说完,霍昭已冷声打断:“霍家的姑娘金枝玉叶,就算不许王公贵爵,也当找个家世显赫的正经公子。”
“前有霍采英嫁入国公府,妹妹先头又与李侍郎的爱子有过婚约,若她这番草率出嫁,没得给人笑话。”
霍夫人面色一滞,艳然笑意凝在嘴边,忙谨慎地转头看了眼嬷嬷,嘴里道:“昭儿胡说什么?这可是……”
她又要抬出安平长公主堵他的话口,可霍昭比她嘴快:“殿下一惯热心肠,见了小辈投契相交,不免善心大动。只不过婚姻大事到底也得仔细权衡,二人是否般配一时难下定论。”
他没再看霍夫人,直剌剌望着老嬷嬷,面无表情地举盏饮茶。
这话说得未免直白,甚至没打算顾及他与卢少灵的同僚之情,词间话里皆是明晃晃的贬低嫌弃。
“霍昭,休得胡言。”霍显握着茶盏,稍稍顿在桌上。
他徐徐转头看向霍昭,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及时阻止闹剧蔓延。
“卢少灵乃是御命钦定探花郎,论文才见识,论人品样貌,有哪一点比不上所谓世家公子?”
霍昭冷声道:“按这般说来,京都子弟竟无一人能比过这卢探花。所以,横竖妹妹只能选他?”
霍显脸蕴怒意,心中只道荒谬。他本就因霍昭擅自回京心有不满,又见他果真对裴映慈婚事颇有异议,暗地里已隐有不安。
那老嬷嬷毕竟见过大风大浪,隐察霍家对此事实有龃龉,不好引起波澜好事变坏,忙笑道:“此事不过殿下兴时提及,老身今日前来拜访相爷和夫人,便厚着脸皮多了句嘴,哪就成手头第一要紧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