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冷笑:“不自量力。”
秦鹤扬停了手里的动作,搁了香引移目望来,端王恰时转过头,二人目光相接,随即默契地各自挪开。
端王将手里的军报递给霍昭,握起茶饮了一口,沉声道:“当年皇兄究竟有没有谋反,天知地知,父皇知,我……”他垂眸望着案上细细的纹路,“我也只是猜测。”
“父皇几经周折方才继位,本就比寻常人要多几分猜疑。大哥偏不明白,说好听是仁德,实则妇人之仁,又总想在父皇跟前做好些,可是天子脚下,风头过盛,不是一件好事。”
秦鹤扬已走到二人身旁,他在霍昭右侧坐下,接话道:“道理自然如此,王爷不爱留在京都,也是为了收敛锋芒。”
他这人平日大大咧咧不问正事,实则心如明镜,否则也不能与霍昭交情甚深。
“在外头我自在,军功一笔笔都有旁人替我记着。”端王咧嘴一笑,又逢上霍昭的目光。
霍昭道:“东边的人马不能擅动,在京中,巡防营归秦家,缝天所要员皆是我的心腹,如此不要禁军也罢。”
秦鹤扬闻言脸色微变,转眸看向霍昭,半晌没接话。
端王收起闲适姿态,振袖直视而来:“照连,男子汉大丈夫,女人是女人,江山是江山。你如果真有把握,陆家这枚棋可以不取。”
秦鹤扬忙道:“正事归正事,暂且不提。帖子我可都发出去了,你们俩兄弟不能掀了我的桌。”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瞥着霍昭,“照连,她名义上只是你的妹妹,更何况如今圣上有意赐婚,有些事强求不来。”
说罢,又与端王对视一眼,暗暗挑了挑眉。
端王只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卢少灵杀不得。”
霍昭倏地抬眸看向端王,长指一掀,悠悠然盖住那份军报,“要他死能有多难?殿下自可安心,我有分寸。”
端王沉默一瞬,不愿与兄弟起争端,颔首不再多言。无非一个女人,他向来兴不在此,只要霍昭与他的筹谋不受干扰,别说是大逆不道强娶姊妹,除了皇位,他什么都能答允。
他忽而笑道:“这样罢,待那日我也去瞧个热闹。说起来,我已有许多年未再见裴家小妹,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秦鹤扬嘴快:“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好颜色,否则照连……”
他话还没说完,霍昭已冷眼睨来。
“说说也不行……我对她可无半分觊觎,我是真心拿她当妹妹,你?”
霍昭道:“她不需要你这份真心。”
秦鹤扬无奈地耸耸肩,跟着端王的话口说起了筵席当日的安排。
端王今夜需进宫陪周贵妃晚膳,由此并未留二人在府中用饭,霍昭从端王府离开时已近黄昏,陈九安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徐徐走出王府大门,立在石阶之下,霍昭忽而顿步,展目远眺天边云霞,端王府外长路敞阔幽静,远处正街已有鼎沸夜声,都城的生活永远鲜活多姿。
这一动一静像是被人剖出了条边界,东边的王所是至高无上的禁地,达官显贵朱门金殿,而那真实的流露着烟火气的集市,每一簇燃烧的火星,似乎就在他耳畔发出清脆的声响。
霍昭长睫微敛,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声音又低又轻:“不知小慈在做什么?”
他语气低沉,像在自言自语,陈九安不敢妄自接话。
霍昭没有牵马,稍敛袖,转身在长路缓行。陈九安给马夫打了个眼色,忙快步跟上。
他犹豫半晌,总算道:“公子,卢少灵擅见天牢要犯,是否依律处置?”
霍昭:“让他见,今后也不必刁难。”
陈九安稍蹙眉,暗忖片刻,忽而瞳仁微张,不可置信地悄抬眸瞥了眼霍昭,喉头轻咽,只低声应诺。
霍昭又问:“那件事进展如何?”
“公子,那人意外于家中暴亡,烧纸祭奠的家仆不慎引火走水,整条街都被烧干净了。不过,六所那边查到些蛛丝马迹,下毒一事确与陆鼎逑有关t。”
霍昭眸色骤沉,良久不发一语。
他暗暗思忖片刻,话锋陡转:“卢少灵家中还有谁?”
陈九安道:“仍有老母亲在世。”
霍昭负手静立在前,望着眼前人流如织,沉声:“婚姻大事,须有高堂见证。从曲川到京城,这一路山高水长,许多事情难说得很,当心红事变白丧,终究违了妹妹的愿。”
陈九安呼吸猛滞,忙垂首,“属下明白。”
霍昭忽一卷袖,侧身朝后瞥了眼,那马夫旋即牵马上前,将缰绳递给主子,恭敬地退到一旁。
他翻身上马,疾驰奔入昏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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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长公主命人备好马车,将裴映慈送往城郊长留山庄。
卢少灵那日离开后并未再来公主府,裴映慈知晓缘由,明白他若派人从中传话,难免留下把柄,这回宴席倒是他们见面的好机会。
这庄子是秦国公早年置办的私产,依山傍湖,风光独好,常用来宴请京中权贵。
裴映慈到的早,跟着女婢一路往里,正堂只有霍采英一人。
姐妹俩拉手坐下说了会话,迟迟不见宾客到来,裴映慈不由好奇:“小公爷去哪儿了?”
霍采英只笑:“他在后边别院陪端王殿下品茶,哪来闲情陪我苦等,先前来的郎君闻着味儿都扑过去了,巴巴地要在贵人跟前讨个好。倒真不知谁做东呢!”
裴映慈一怔,“端王也在?”
“是呢,殿下说承照连面子给他作个陪客,也望他与陆湘的好事能成。”霍采英轻轻嘁了声,“我们仨这姑嫂怕是要做定了,你都不知晓,婶婶原也想来的,真不知她看中陆湘哪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