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人类有族谱一样,洪湖白龙世家也有几万年之久的族谱,其中最尊贵的一支血脉,如今传到第七世嫡长孙,曦和。很多龙的原型都威严高贵令凡人不敢逼视,但曦和的原形……嗯,这——是整个洪湖龙族最大的秘密。
曦和一直在水里逍遥快活,直到一个被世人称作叶公的家伙出现。对方爱龙成痴,而且生得白脸长髯相当赏心悦目——忘了说,曦和是一条雌龙。虽然对龙来说雄雌并不重要,但雌龙往往更冲动一点。于是曦和兴冲冲亲自赶到人间,去给叶公一个惊喜,结果惊是有了,叶公惊得穿着睡衣狂奔逃走。
龙是骄傲的生物,被自己的粉丝嫌弃这种事,太伤自尊了……曦和悻悻不乐地回到洪湖的水底,有段时间没去人间游玩。
这个“有段时间”,大概是一千年。
这就是楚地一千年没有出现真龙的原因。误闯洪湖湖底的穿山甲拜见真龙,声泪俱下地替主人请愿,信誓旦旦地表白主人对龙是真爱。
它说,它的主人想饲养龙。
曦和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这只愚蠢的鱼龙说的不是“参见”、“供奉”、“膜拜”……而是——
饲养?
龙勃然大怒,它想起一千年前的羞辱,看到如今被抛弃了还迷途不知返的龙鱼,做出了一个决定。
“带我去见你的主人,”曦和说,“我们来玩个游戏。”
一阵夏雷滚过,宽广的湖水在月下战栗起来,巨龙腾空而起,在晴朗的夏夜带起一阵暴雨般的水滴。
真龙重临世间。这一次,它赐给人类的游戏,将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清晨天刚亮,门外传来敲门声。
确切地说,是气急败坏捶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叶老爷子反常的怒骂:“逆子!你出来。”
“大清早的,爹你中邪了吗……”叶悠然睡眼惺忪打开门,只见叶老爷子的样子与以往有点不同,似乎是一夜没睡好,又像是被人给睡了……叶悠然为自己不礼貌的想法打了个哈欠,随即懒洋洋地看向叶老爷子身后。
这一眼,倒让他有些意外。
青石小路布满水痕,空气里洋溢着一股生鲜的腥味,无数鱼虾在四处活蹦乱跳,家丁们满头大汗地抓鱼抓虾,遍地都是被踩烂的水草。
“喔?”叶悠然意外地问,“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养水产?”
“你还明知故问!”叶老爷子的脸孔铁青得不能再青,“你败家胡闹也就罢了,找人买整整十二车鱼虾,府上根本没有地方存放,人家说你定金都付好了,强行把东西送进府里来……”
“我没买过啊。”
“你还嘴硬!”叶老爷子正要发作,突然有个家仆急冲冲地赶过来,头顶滑稽地趴着一只龙虾,袖子上沾着螺蛳和水草,“大公子回来了!”
总有那么一些人,一旦出现,身边的其他人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就是风景本身。
叶家长男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仍然脊背笔直神色清冷,波澜不惊,举手投足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军人气质。在叶悠然的印象中,哥哥长得像母亲,不同的是,母亲因为视力不好双眼看上去总是朦胧带雾,平添惹人怜爱的柔弱;而哥哥的眼睛仿佛把旁人的光明多一倍地融进了双眸,亮得如同希望凝聚成的深海。
叶悠然小时候经常被哥哥抱着四处玩,最喜欢在哥哥的眼睛里面找自己,找到的,却是一个小到有点卑微的影子。
后来大了,他坚信养龙比做将军的志向要大得多。但除了他自己,似乎没人这么认为。
大人们说,没用的东西,做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养龙?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龙,就算有龙,养了又如何?寒窗苦读或历练沙场才是正途,在他们看来,叶悠然胸无大志,与叶铿然相距十万八千里。“实用”的嘲笑始终充斥在叶悠然周围,而哥哥的光环似乎无形中在为他们的笑声加冕。
这次,叶铿然是带着媒人回来的。自汉以来,结婚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虽然将门出生不拘小节,但礼数总要面面俱到,最重要的是,媒人绝不能少。跟在叶铿然身边的媒人也很特别,一身白衣笑容潇洒,是个男的。
媒人一脸叹为观止的神气,毫无顾忌地欣赏府里鱼虾活蹦乱跳的奇景:“啊哈,我早听说竟陵郡是鱼米之乡,果然名不虚传!”
叶老爷子黑着脸正要与媒人寒暄,叶悠然逮住一只跳到他鼻子跟前的龙虾,想起了什么事情:“爹,你很久没亲自下厨做葱爆龙虾了,刚好哥哥回家要庆祝下,您老人家要用这些虾试试手艺吗?”
“……”叶老爷子涵养再好,也终于额头上青筋突了突:“滚!”
三
叶悠然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冒他的名去买那么多鱼虾的?
他虽然还不满十五岁,但在竟陵郡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谁搞出了这出把戏,他一时还真毫无头绪。盛夏的暑气被凉夜洗去了不少,小池塘里鱼虾乱蹦,叶悠然百无聊赖,拎了一只小虾扔回池塘,突然发现不对——
那只虾脊背猛地一弓,像被扔进了油锅似的,又朝地面上蹦来!更不寻常的是,水池里的鱼也拼命往岸上跳。这奇怪的景象让叶悠然同时注意到,装生鲜的大桶不小心弄翻,漏出来的鱼虾再多,也早该被府里上下齐心协力清理完了,可鱼虾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动物反常,或许是天像有异。
少年抬起头,黎明灰白的天空显出奇异的色泽,浮云气象万千,狰狞蜷伏如同巨龙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