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又瞥见王夫人的眉毛一颤,脸色也带着有些不好,不过还是堆着满脸和蔼的笑意,继续道:“这也是,宝钗现在务必要以进宫为先,不能亏了身子。请姐姐过来说话,实则是为了一件小事。之前为娘娘省亲之事,下江南买办了十二个小戏子,眼下船快到京城了,可小戏子起居练功的居所还没理出来。故而我想……”
王夫人尚未说完,薛母就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原本借住这里就是因为薛家老宅还没收拾妥当的缘故,自我们入京后,妹妹和老太太都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很是感激。薛家在京城也有几处院子,眼下有一处倒收拾妥当了,可巧是托了祖宗福气,当年薛公与贾太公一同置办的房产,故而都在一个坊里,离妹妹这里也近,就在荣国府东北那条内街上。”
薛母一开口,宝钗就心下一跳,她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本以为母亲想一直长住在贾府,可今日这番话可大大地出乎自己的意料。
果不其然,王夫人愣了愣,才道:“姐姐可千万别嫌妹妹安排的不好。”
“妹妹你千万别多心。”薛母越说笑容越深,“妹妹和老太太顾惜我们,尤其是宝钗,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呢。不过眼下宅子快收拾好了,妹妹这里又要盖园子,又要安排人手,蟠儿素来是个胡闹的,万一冲撞人可就不好了,也免得伤了妹妹的面子,毕竟还有老太太在。”
薛母说最后一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王夫人心领神会,舒缓开了笑容,道:“姐姐说的也是,既然在一个坊里,日常也要多来坐坐才是。”
此案便在王夫人和薛母眉开眼笑的谈话中结束了,宝钗从王夫人屋里出来时,天色已暗,只得暗自惋惜,白白浪费了半日光景。
回到梨香院后,薛母安排人手第二日收拾家什且不提。
却道黛玉那边,见春色正好,那几株白梅谢了花发了枝叶,远处断断续续传来丝竹之声,不由又感怀伤春起来。
紫鹃素日见惯了黛玉落泪,柔声安慰道:“姑娘怎么又哭了,待会儿睡不着,伤了身子可不好。”
黛玉低声道:“情何限,处处销魂,故人不见,旧曲重闻。”
紫鹃听不懂这些,黛玉自己忽又笑了,道:“歇息吧。”
紫鹃如释重负,忙上前理床铺,忽看见枕头下面露出一截流苏来,再拿开一瞧,却是一块帕子。她道:“姑娘你把帕子忘在这儿了。”
黛玉快步走过来,收起帕子,看着紫鹃铺好被子,上床歇息。
紫鹃看见黛玉盖上被子时手上还拿着那块帕子,有些不解,倒也没多问,遂吹灭蜡烛,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黛玉往贾母处请安,听见贾母问王夫人:“怎么薛太太今日迁出梨香院了?”
王夫人将事情说了一通,又道:“她们迁到咱们府东北角那条内街上的院子去了,可巧是以前薛太公置业时和贾太公一块置的,都在一个坊里,近的很。”
贾母颔首道:“薛太公与我家交好,我记得曾经是置过这么一处,近就好,亲戚间很该多走动走动。”
王夫人含笑称是,又说了宝钗待选,薛母请了教习嬷嬷,故而不能常来一事,贾母道:“皇恩浩荡,宝丫头素来稳重,规矩是要做好的。”
黛玉坐在一旁,藏在袖子里的手揉着帕子,不发一声。
如此便过了大半年,待得教习嬷嬷离去,已近入秋。
入秋过后,贾府忙成一团,十二个戏子已经齐了,正在教习,再又下帖子请姑子等等。凤姐更是事烦,纱绫布匹、金银器皿种种都要点册子过手,连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众,皆不得闲。
宝钗见状,便说:“咱们别碍手碍脚,出去找探丫头去。”于是便往三春所住的厢房而去不提。
此时园子已经建成,陈设种种却到十月末才齐备了。贾政为园子一事忙了一整年,此刻方才略心意宽畅,又恐细处不到位,请贾母等进园观看,吩咐钗黛、三春等姐妹道:“有小处无牌匾题联的,你们尽管拟来。”
于是众姐妹题匾作联,才思涌泉,相较之下,竟比宝玉所作几处好上许多。
补齐遗漏之处后,贾政择日题本,朱批准奏曰: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于是贾府连正月都没怎么过,初八就有公公出来看方向,再来关防太监种种布置,倒是让王夫人、凤姐等累个仰倒。
正月十五清早,贾府女眷就按品大妆,三春姐妹也穿着端正。宝钗和黛玉是外眷,本无干系,这两日住在一起,众人忙更衬出她俩闲。此时忽也被莺儿和紫鹃按着梳妆,宝钗不由苦笑。
黛玉被紫鹃拉着头发,无法转头,于是眼睛瞥了瞥宝钗,扑哧一声笑了,道:“宝姐姐怎么一脸苦样,今日能见着宫里的娘娘,明日进宫待选也如意些。”
莺儿手执梳子,口里道:“姑娘千万别动,我知道姑娘素不喜这个,可今日不梳好了,太太会说我不是的。”
宝钗叹气道:“我原想动动,却念着莺儿你的好,没敢动。只愿你快快梳完,我好去撕颦儿的促狭嘴。”
黛玉咯咯直笑,倒苦了紫鹃,拉也不是,放也不是。
众人梳妆完毕后,静候鸾舆不提。且说鸾舆抵达时,连绵数里仪仗,好不热闹,及更衣入园,园中豪华富丽之景,细乐声喧之音,更是举世难见。
黛玉与宝钗候在侧殿。宝钗见园中壮景,不禁又想起去年黛玉那句话来,她侧头看向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