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说的对,是他对她的关心不够,她已经长大,他还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他想起那天姜暮说,“他是男人,我不喜欢他。”
她居然把李舰当做男人,而不是长辈。
那么他们呢,把她当做小孩子,可她却以为自己是女人吧。
他当时应该警觉的,可他却太迟钝。他根本想象不到少女的世界拥有着多么复杂且惊人的脉络。
他心痛,时间竟然如此敷衍,竟没有给他们丝毫预判,女儿的人生早已脱离了他的规划和视野,与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
他又说,“所以昨晚,我是真着急,就怕她做错事。”
“哎呦,”李中华又惊叹一声,心里也是乱的很。
姜源叹口气。
良久李中华说,“姜暮没早恋就好,跳舞的事既然你们做家长的不同意,我也不强求,但下学期,其他集体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姜源道,“是,是。”
李中华说,“她一直不穿夏季校服,你们要规劝,不过听你这么一说……”
这里面的原因李中华也猜出七八分,可姜源却没有完全听明白,顺口道,“请李老师放心,我回去一定教训她,如果一定要换校服,我们也支持,左右一件校服也用不了多少钱。”
李中华说,“千万不要打孩子了,要耐心规劝,你打得也太狠了。”
姜源说,“好在昨晚只是一个乌龙,拜托老师能够像以前一样看待姜暮,不要把她当做坏孩子。”
“那是自然,这一点你完全不必担心,”李中华送姜源出门,“作为老师,我不得不再提醒一句,无论如何,你要循循善诱,正面引导和教育才是,一味回避不是办法,出事又反应过于激烈……我只是担心,你们的这种做法稍有不当,形成错误引导,很可能会给孩子造成伤害,很多心理创伤会跟随孩子一辈子的。”
姜源说,“不会的,姜暮懂事,谢谢老师的提醒。”
李中华道,“她是那么的幼小和敏感,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不是危言耸听。”
姜源叹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还有什么不利后果会比早恋更严重呢。”
李中华也不知该怎么劝,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遇到,再劝无益,要尊重家长的选择。
…………
张朝听了这席话,百感交集。
他总觉得他和姜暮去旅馆这事儿只能算个屁,可姜源的反应也过分大了。原来他们一直认为姜暮会做出格的事,会犯错。
原来,他们不信姜暮。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体育队更衣室,在柜子里翻出姜暮的日记本,他颤抖着打开那本始终不敢再窥视一眼的日记本,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决定继续探究姜暮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他翻开这一页,从日期来看,这几篇日记写于姜暮12岁之后,但事情似乎发生在姜暮9岁时,奇怪的是,日记从第一人称变为了第三人称。
而这几篇日记则从姜暮的角度,将姜源刚刚的寥寥几句话重述了一遍,以真实可感的故事为形式,更完整、更感同身受地让他体会到了姜源和李雪梅对她的伤害,是那么的直接、深入、不可挽回。
他也终于知道,逼迫姜暮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究竟是什么。
案发当天要死两次
她写道:
【九岁那年,他对她做了过分的事。
她被他从舞蹈团拖出来,她双手用力扳着舞蹈团的木质大门,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毫无尊严地拼命挣扎、祈求。
她发誓她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在练功室里和刚搭档不久的男舞伴练习托举旋转,大两岁的罗彬托着她的腰,她一脚搭在罗宾肩膀,一腿蜷起,双手捧着他的头,罗宾要带着她做旋转三周的高难度动作,她和罗宾的步法和走位都很生疏、不到位,教练耐心地在旁边指点。
他的突然出现,让气氛变得凝重。大概她们的每个动作都像一把肮脏不堪的触手,在拨弄他的底线。他冲进门。
她手一滑,从罗宾肩膀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呈一字马摔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陈教练震惊地过来查看她,她痛得浑身僵硬不敢动。而他,却一把拽起她。
陈教练立时劝阻,“您冷静一下。”
“我来带回我女儿。”他羞愤地说,“我已经明确跟您讲过了,我家孩子不跳了。”
教练着急,“她很有天赋的,这个年纪可以做到这样的动作你都不知道有多么了不起,而且能找到和她不相上下的舞伴也很难得,更何况,马上就到比赛日期了。”
“她要是敢跳舞,我就打断她的腿。”他拉起她,“走,跟我回家。”
她挣扎几次,不愿跟他走,可还是被他拖着往外扯,她擦伤的大腿内侧流下鲜血。她的舞蹈生涯就此流产。】
也是在那天,张朝偶然在阳台上捡到了许多照片碎屑。
他翻着那泛黄的日记纸张,夹在中间的那张自己粘贴的照片虽仍然美丽,但毕竟是碎过的。
他翻开后面一篇日记,她写道:
【那年,她的病情很严重。
“这是……这是怎么弄的嘛!”李雪梅叹气。
红糖味热腾腾湿乎乎的香气扑在脸侧,她抿了抿唇,抱着膝盖缩在床里。
李雪梅坐在床前,端起书桌上的红糖水,用勺子调匀,递给她,嘱咐说:“把这碗红糖水全喝了,你就好了。”
她坐起身,端起碗,把红糖水一口气喝尽,嘴里弥漫着蔗糖的清香味,余味却干涩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