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沉重,踢开了破木板门,姜暮听到缓慢的上楼声,可声音到了门口,却静止了,他砸了几下门没人开后,便停下了。
许是没带钥匙,他又缓慢地走下楼,踹开了破木板门。
姜暮揪着心,再次撩开窗帘,见男孩正扳着二楼的窗台往上爬,一次没成功,又来第二次,动作迟缓,像一摊泥一样沿着墙壁涌上来,跟往常敏捷的他,判若两人。
他爬上来后,先蹲在二楼的窗台上缓了缓,似乎很累,他的脑袋和肩膀都耷拉着,好像最后一丝力气已经被人吸干净一样的沉。
他的背心已经湿透,身上有一股腥味,浓重的血腥味,跟小双山上的,极其相似。
他踩着二楼的窗户轻轻跳上缓台,他的大腿肌肉脱力,猛地朝前晃了一下,差点跪在缓台上。
他晃悠着起身,回手扯出背心下摆,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姜暮。
黑暗里,他气喘吁吁,浑身发抖,他的神情被夜色吞噬,而她的漆黑的双眸绪着一股力量,紧绷着,不敢溢出来。
他们互相感知着彼此。
“我爸死了。”他似乎在说,声线疲惫沙哑,带着轻微哽咽,在黢黑一片的夜里抖落开。
姜暮吓了一跳,顿时脸色苍白,她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庆幸地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他什么都没说。
清冷的月色下,他脸上仿佛有铺陈开的泪水,像一片反光的水泊。
沉默,很久的沉默。
黑暗再次将他们彼此隔开,表情隔开,心事也隔开,封固在各自的世界里。
男孩攀上窗台,纵身一跃,钻进了窗内。
夜风吹来,吹了姜暮一脸细碎的雨点。
姜暮跌回床上,披卷起被子,目光沉沉地扎进黑暗里。
姜暮觉得对面那堵墙在朝她缓缓倾倒,地板在慢慢向上倾斜,然后地变成了墙,墙变成了天花板。
她抚摸起胸口,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
张朝疲惫且呆滞地站在客厅里,屋里仍保持着离开前的模样,乱七八糟,血迹斑斑,像遭遇过一场凶恶的抢劫。
他的手毫无力量地垂着,微微发抖。他背着光伫立着,双眼红得像核桃,双眼皮高高地肿了起来,他脱下身上的衣物,统统扔进搪瓷盆里,接满一盆水,泡上洗衣粉。
他又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到龙头下,冷水顺着头发茬钻进头皮里,随即顺着脖颈,淌进胸脯里,淌过小腹,大腿根,凉意从脑瓜顶一路过电一样窜到脚底心。
他拿起肥皂,在手心胡乱打出泡沫,从头发到脸,再到脖子,再到脚底板,全都揉搓一遍。
他秉着呼吸,任由肥皂水钻进眼缝里,鼻孔里,耳孔里,他拧开水龙头接水,水线慢慢涨高,渐渐要漫过洗手池,他把头插在水里,水中冒出气泡,和他剧烈的哽咽声。
五分钟后,张朝湿漉漉地出来,也没擦脸,走进客厅。
他四处张望一会儿,将没摔坏的物件依次捡起来,吹掉灰,摆放到原来的位置,还能凑合用。
他又去厨房找到一把笤帚头,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再用拖布擦地,擦掉脏污和血迹,又拿了地板蜡,熟练地把地板上的划痕处理平整。
他把张文斌胡乱扔的衣服整理好,到处乱塞的袜子像寻宝一样找出来,扔到搪瓷盆里一起泡上。
他把张文斌没看完的报纸摆在客厅茶几上,把他没抽完的半支红塔山放在报纸旁边,一切都恢复原状,像是往常等着他下班回来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张朝最后把桌椅摆放整齐,看看闹钟,已经凌晨三点多。
他从厨房拿出一把刀,从三楼扑通一声跳进夜色里。
案发后第一天勒索
柏油路被雨浇过的地方是黢黑的深色,风吹干的路面又变回了铅灰色,一眼望去,斑斑驳驳。张朝揉着嘴角的淤青,往柳南街方向走,他的心,也同样斑驳。
出了柳南街,便直奔火车站方向,又从火车站里穿过,到达铁东。
小双山县太小,以火车站为界限,分为铁东和铁西两个城区,家属楼在铁西,李舰家的新房子在铁东。
一大早,路灯还没熄灭,连蛐蛐都还没睡醒,整个县城的人都还睡着,李舰家这样的低密度小区睡得更沉,各家各户的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黑暗中只有一只夜猫瞪着发着绿光的眼睛徘徊在墙头巡逻,气势凶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张朝扳着一楼窗户爬到二楼阳台,从二楼阳台翻上三楼的排水管道,再从排水管道爬到五楼,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翻进李舰家东侧的阳台。
几个小时前李舰和他们在新城饭店吃饭,明明没喝多少酒,这会儿却醉得不省人事,家里一股浓烈的烟酒气。
他睡得太沉,尚不知有贵客造访。
张朝坐到他的床尾,端详了他片刻,随即一把掀开李舰被子,伸手猛地抽打起李舰的屁股。
李舰惊醒,酒精让他迟钝到无法立即觉察到异常,直到他揉着厚重而干涩的眼皮勉强看到屋里的人影,登时吓得抱头窜到床头,他全身缩起,惊恐问,“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他神色慌张,盯着张朝看了半晌,见他戴着胶皮手套和鞋套,手里握着一把刀,又看了看房间内四敞大开的窗户和紧闭的阳台门,瞬间分析出此刻的状况,他又看向卧室门缝外漆黑的客厅,眼神恢复冷肃。
忍受着酒精带来的头颅的剧痛,李舰一把抓起眼镜,蹬腿踢开了被子,匍匐下地,闪到床头另一侧,抄起床头的台灯,再次问,“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