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伏以此刻听戏听的入神,端起沈梅斟的热茶就要进嘴,沈梅忙放下茶壶攥住凌伏以的手臂,谁料还是晚了半步,几滴热茶入口,凌伏以烫的直吐舌头。
泪眼汪汪的看向沈梅,沈梅伸出两指在他舌上轻点。一阵清凉,还混着沈梅手上独有的寒香,传到了凌伏以的鼻息。
凌伏以端起茶,像沈梅一样轻呷,然后聚精会神的听后面的故事。
“姑娘被书生赎出以后,就坦白的跟他讲,我幼时既已定下婚事,也早就告诉你我并不属意你,我知你心意,却不能与你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书生一听,当即摆手,跟这姑娘说,我将你赎出是我中意你,但是若你不中意我,我自不会勉强,你家里现已没有亲人,不如把我当做亲人。”
“姑娘一听,不知为何却掩面而泣,书生忙问她怎么了,姑娘回他说,你如今将我赎了出来,日后莫不是要把我圈在你的屋舍里,我除了一身的皮囊与身段,也就只能用这嗓子供人取乐来果腹了,若是日后我年老色衰,你再随意弃我,我好不凄惨啊!”
“书生听了忙允诺她说,你不要害怕,我虽然也没有亲人,但是他们离去后留给我不少的良田和屋舍,我愿意请人作证将这些良田和屋舍分给你,就算日后变生肘腋,你也可以自若。”
“这姑娘听了,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啜泣,但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又泪流满面,这书生真是慌了又问她怎么了,姑娘说我已有婚配,虽不知他如今在哪,但是我应当为他守节啊!书生说无碍,你我不行夫妻之实,只是让我照顾你,我们相依相守。”
“姑娘点头了,两人在一起了。书生从未碰过姑娘,他去考取了功名,在朝中有了份差事,两人也算是相敬如宾,但是却一直都未能完婚。周围的邻里闲时总是议论说这书生养了只金丝雀,那么久了半点名分也不给。书生想给姑娘名分,姑娘却说要一直给丈夫守节。因为两人从未同房,姑娘也不知书生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就是两个人的父母交给对方的信物。后来在姑娘死后,书生亲自为其更衣沐浴时竟发现这姑娘的脖颈挂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想起姑娘先时对他说的信物,这才觉悟其实自己就是这姑娘说的要守节的丈夫。”
这说书先生顿了顿,最后总结道:“蹉跎半生,最终还是错过。”
一语落毕,四面鸦雀无声,半晌听见一人的叹息,周围的人才像回过了魂一样,也纷纷跟着叹了口气,就连坐在二楼看台上的凌伏以也跟着叹了口气。
凌伏以觉得好遗憾,明明就差一点的,他们本来可以幸福的过一生的,如果书生不是那么尊重姑娘,如果姑娘能不是那么执拗……
但那样,他们就不是他们了。
凌伏以想起自己以前看的一首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沈梅听完也是若有所思,一抬眼就看见凌伏以正抿着嘴,蹙着眉共情的难过面庞。
福也
“好了,你也不必过于伤心了,”沈梅用手揉了揉凌伏以的头,“这些都是写戏本子的人设想出来的,说不定他们好好的在另一个地方互表心意,相敬如宾的过了一生呢。”
凌伏以用手托着脸,笑着对沈梅点点头。
两人在歇聊斋继续闲适的品茶,一盏茶后,说书先生开始评讲其他的故事,但是凌伏以似乎还没有从书生和姑娘的故事中走出来,后来的故事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一直在此处坐到窈冥的太阳将落,手中原先滚烫的茶盏褪尽最后一丝余温,沈梅与凌伏以这才手拉着手准备回去。
回去路上,凌伏以悄悄的偏头看了一眼正牵着他往回走的沈梅,沈梅察觉到凌伏以投来的视线,浅浅的笑了一下以示安抚。
他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自己会再也见不到沈梅,听不见沈梅的声音,再也看不见沈梅对他笑的样子。
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鬼,鬼死了以后呢?
这些他都不知道。
但是凌伏以记得隔界山上的父老乡亲,还有自己的爹和娘,他们最后生病身体溃烂的样子,记得自己周遭人的不幸,还记得沈梅最后说不定也是因自己而死的羸弱身体。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有忘记。
手上的力道突然紧了几分,凌伏以回握住沈梅的手。
他明白沈梅的意思,他相信沈梅也一定懂他。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凌伏以便不再思虑。
所有因他而起的罪恶,都应当由他一人承担。
穿离闹市,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暮色四合。
倏忽,一阵温暖的灵流游走全身,还未等凌伏以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衣物好像都短了一大截。沈梅看着凌伏以正缓慢恢复的身体,心下了然。他伸出一指在凌伏以身上画圈,凌伏以整个人被飘来的浅粉色梅花包裹。
良久,适才从沈梅指尖泻出的梅花又尽数拢与沈梅掌心。
“吓死我了,沈梅!”凌伏以用他褪去青涩的嗓音嚷道,“我刚才看我手和脚突然长长了,我还以为这衣裳会被我撑破,然后我就要衣衫不整的站在这大街上呢!”
凌伏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回忆刚才仿佛死里逃生的场景。
“还好有你,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光着身子,我的清白就被毁了!”
沈梅哑然失笑。
“哎呀,你看看,我一下老了十岁,”凌伏以还在继续碎碎念,“这身体也真是的,恢复也不提前说一声,万一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我岂不是就要光着身子,真是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