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爷爷先用电饭锅,奶奶后用。”陆在川继续说道,“今天爷爷把粥倒出来晚了一些,两人就吵了起来。”
明礼皱起眉头:“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买两个锅?”
陆在川的表情有些苦涩:“买了,有一个坏了。”
“老人们节省,坏了也不告诉我们,就这么委屈又别扭地吵嚷着。”他深吸一口气,“家里的电器,或者是他们常用的东西,凡是因为争吵的,不管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我都买了两份,可结果还是一样,无休止的争吵,总有新的理由。”
“我妈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在二十几年前,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到处跟亲戚朋友借钱,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
“原本他们是打算让爷爷奶奶到城里住,他们住在镇上,距离拉开了,也许就会少些矛盾。”陆在川说,“再加上那时城里和镇上的学校在师资力量上差距很大。为了让我有更好的学习环境,我爸妈特地为我办理了学籍迁移,让我到城里读书。”
明礼皱着眉头:“所以你从小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吗?”
陆在川点了点头:“对,从我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幼儿园。”
“可惜,我爸妈不知道,爷爷奶奶的争吵即使换了地方也没能停下来。”陆在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陆在川在提起曾经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忘怀。
只是这一次,争吵的听众减少到只有年幼的他。
“他们吵架后就互不理睬,也不理我。”陆在川叹了口气,“如果我试图劝架,他们还会连带着我一起骂,然后谁都不理我。”
明礼喉咙有些干涩,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也许他们知道吧。”陆在川说,“但他们也无能为力,介入只会让争吵升级,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而且因为路途遥远,加上他们又都是带毕业班的老师,学校里的课程繁重,一周可能只有一天能来看我。”陆在川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接到爸爸要来的电话,我都会站在窗边,眼巴巴地盯着楼下,期待那辆摩托车的出现。”他回忆起那些时光,眼神有些黯淡。
“在看到摩托车的时候,我就会下楼去帮忙拿东西。”陆在川说,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是骑行用的安全头盔,有时还有妈妈做的菜。”
明礼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你妈妈没有来看你吗?”
陆在川想了想:“在记忆中,一个学期妈妈只会来一两次。她很忙,忙着批改作业,带高三的毕业班。”
“寒暑假时,我爸会接我回镇上的家,和他们团聚。”
陆在川在笑,可那个笑容让明礼觉得很难受。
“在说到乔连玉的时候,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陆在川思索着,“其实爸妈对我也没那么严格,只是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其他小朋友晚上都在做什么。我只记得,晚上奶奶出去玩时,也会带上我,但她有她的朋友。每次在公园遇到她们,她们就一直聊天,让我自己去玩。”
陆在川说:“可是那个公园里没有我认识的朋友,也没有游乐设施。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听她们聊着我不太能明白的话题。”
“后来我就不爱出门了,爷爷奶奶每天晚上各自出门散步,我就自己在家待着。”
“晚上在家无聊时就看电视,电视看累了,就自己看书、做作业、学习。”
明礼凝视着他,神情复杂:“当时你几岁?”
陆在川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很小,应该只有一二年级的样子。”
“我有个堂弟,我们从小关系很好。”陆在川说,“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陆在川说:“我们俩很像,我姑姑和姑父也在外地工作,堂弟和他的爷爷奶奶生活。”
“堂弟来家里时,他总喊饿让奶奶买好吃的。等我稍微大了一些才明白,他的爷爷奶奶很节省,每天吃饭的菜只有两种青菜。”
陆在川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性格比我好一些,说直接点就是不太记事。”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虽然挨骂是真的,但爱也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陆在川不知道该怎么和明礼描述这种感觉:“很矛盾,不断在怀疑自己不被爱和感受到被爱中徘徊。”
“我记得小时候换牙发高烧,爷爷奶奶一晚上不睡觉,轮流背着哭闹难受的我,也记得校门口风雨无阻来接我的那辆小三轮,记得他们怕我吃不饱,给我口袋里塞钱。”
“在这种环境里,我不断在和自己自洽,希望找到一个好的平衡点,可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消失,但很可惜,没有做到。”
陆在川呼了口气,说出尘封在自己心里这么久的事情,似乎要比想象中困难一些。
“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陆在川说。
明礼语调微扬:“什么?”
“小学时,学校每年都会统计留守儿童的数量。”陆在川回忆道,“那时年纪小,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留守儿童。后来老师解释说,父母不在身边,进城务工而被留在家里的孩子就是留守儿童。”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非常的纠结,我究竟算不算是留守儿童。”
学生时代总是这样,忘带红领巾,没交作业本,这些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当时却严重到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