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红梅开得格外好,雪下得不算大,顾西瑗许久未回府了,一个人四处转悠,沿着铺满白雪的路,便走到了自己的院子。
如今她嫁人成婚,小丫鬟们也都打包入了东宫,院里一片空旷,唯有红枫树顶着一头白雪,枝叶摇摆,欢迎她的归来。
树下的软榻和小几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屋里陈设不落尘灰,可见爹爹随时遣人打理着,她随时回来都能住。
顾西瑗在院里转了一圈,走到后院,看见阿属曾经给她做的秋千,滕麻编织的绳条结实,还簪着旧日的花朵,如今已枯萎了,瞧着一派萧条。
她看了一会儿,提裙坐上去,咯吱轻响间,徐徐荡起秋千。
风卷挟着小雪,在屋檐上覆了薄薄一层,枯叶滚过时,发出萧条的轻响。
顾西瑗抬起头,往房顶上看去,没见到如黑猫一般突然出现的少年。
余光扫过墙头,也再没有轻巧翻墙而来的少女,会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唤她主上,递给她新鲜出锅的米糕和滚着新露的野花。
顾西瑗垂下眼睫,想起很多年前,她一手一个牵回来的双胞胎孩子,心口钝痛。
她不是个惧怕孤单的人,只是这般赤裸裸的与曾经的热闹相较,便显得一切都荒凉可悲。
如今肩上的重担卸下,再也不用担心东宫的屠刀突然落在头上。
青鸾红绡跟了她这些年,共担了苦难,却无法同享福泽,他们甚至从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来找她。
说不难过是假的。
“年纪轻轻,何需叹气?”
声音从后方传来。
顾西瑗愣住了,几乎当场红了眼,仓皇从秋千上起身看去,没看见她记忆里如猫儿潜行无声的少年,而是另一张脸孔……
一张令人憎恶的脸。
“不认得我了?”男人盘膝坐在房顶上,线条锋利的下颌布着稍作修剪的胡茬,他懒散地捏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腰上别着的鎏金板斧刺痛着她的眼。
顾西瑗几乎不敢相信:“是你?”
闵温隔空与她一抬酒葫芦,笑得欣慰:“记性不错,可是被我潇洒的英姿……”
“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顾西瑗杏眼圆睁,蓦然抬袖,臂上机括启动,一点银光破空:“狗贼,拿命来——”
伴着少女惊怒的低吼,银光击落在瓦檐之上,闵温一口酒喷出来差点呛住,蓦然翻身惊险避开。
只见一根银色袖箭射穿了他方才坐的地方,深深钉进屋脊,最初只是一枚瓦片断裂,裂纹游走,成排的青瓦被击碎崩裂,竟炸了半个屋檐。
这等威力的袖箭?!
他轻巧立上飞檐,大惊失色,但打从心底里高兴,不忘评价对方:“一个小姑娘,怎么如此暴躁?”
“少废话!”顾西瑗从未如此暴怒,接连的银光从臂上机括中射出,每一根都精准命中,但每一次都被闵温闲庭信步般避开。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就是能刚好避开,悠然地抄着手站在屋顶,猫捉老鼠一般自在,瞥了一眼满脸怒意的少女:
“想杀我报仇?你打得过么?”
顾西瑗放弃了袖箭,她解下披风,疾走几步,足尖自秋千上借力一点,飞身踏上屋檐,袖纱下银光一闪短匕横出,擦着闵温的喉咙划过。
闵温旋身一避,更兴奋了:“反应力也不错,还会轻功?不愧是大将军的闺女。”
顾西瑗脚踩破碎的屋檐,挥刀刺向他要害,几次扑空。
闵温边躲边慢条斯理点评一句“太慢了”,两指夹住刀刃一折,便折纸一般震断了寒山雪玉铸的匕首。
他指尖往少女腕上松松一点,顾西瑗手腕一麻,断成两半的短匕从手中跌落,顺着屋檐滚了下去。
“还不认输?”他挑眉笑。
腕上麻劲未散,顾西瑗拳头攥紧,通红着眼继续追着他揍,被男人抬手一挡,擒住她腕骨“咔”地一捏。
“唔!”顾西瑗手腕脱臼,闷哼一声,又听“咔”一声,闵温又给她接上了,似笑非笑飞身落在地上,抱胸偏了偏头:
“你功夫这么差,也就杀个瘸腿瞎眼的东宫太监,可不够看啊。”
“你!”顾西瑗心有余悸捂住手腕,咬牙听他污蔑顾家的功夫,怒火中烧,“你年纪比我大,又是男子,我不过输在体力罢了!”
闵温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你父兄来就能打得过我了?那你怎么不叫人,让他们来试试?”
顾西瑗紧抿住唇。
闵温眯起眼:“你不敢喊人。今日见过我的,都要死。当然了,除了你……我的小徒弟。”
顾西瑗一阵恶寒:“谁是你的徒弟!”
他一脸理所当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合我心意之人甚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拜我为师,学些正经功夫啊?”
顾西瑗嗤之以鼻:“江湖浪子,我顾家一门三将,要学也犯不着跟你。”
闵温也不气,悠悠笑道:
“顾家的确一门三将,却从不肯将家传武艺正经教授于你,无非因你是个女子,嫁人享乐便好,舞刀弄枪不成体统。”
“但你呢,偏偏不是个墨守成规的,这三脚猫的功夫应该是偷偷学的吧?”
“一个金尊玉贵的闺阁小姐,面皮上装得端庄乖巧,实则出手狠辣,骨子里冷血又无情……这偏偏说明,你父兄是个无能的,才会令你如此欠缺安全感,定要万事万物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顾西瑗提醒他:“我如今乃东宫太子妃,我的夫君是当朝太子,只要我一句话,朝廷的追兵就会上天入地将你追到天涯海角。我有什么学功夫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