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锐记得,那是高一的某天,他拜访完张尧后准备回家。因为张家住在大学里,谢锐的私家车不允许开进去,司机只能停在稍远的大路上。
为抵达大路,谢锐必须步行穿越几个小巷。正是在其中一个小巷里,谢锐看到了被人狠揍一顿之后,丢在垃圾桶旁边的张津望。
“我以为是什么。”谢锐走到他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身说,“原来是大件垃圾,怎么,还没被回收吗?”
张津望闻言,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挣扎着慢慢坐起来。他身上灰扑扑的,衣服被撕出了几道口子,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和擦伤,足见刚才遭受了怎样的凌辱。尽管眼圈有点红,但眼睛却是干涸的。
“妈的,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地球吗?”他一边嘟囔,一边胡乱摸着兜,“现在几点……草,那帮龟孙子连我手机都拿走了。”
尧哥怎么会有这种弟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谢锐冷着脸想。
但他又觉得事不关己,再加上人已经清醒了,于是谢锐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裤脚却被张津望拽住。
“放手。”谢锐皱眉。
“我跟人约好了去夜钓来着,现在手机没有了,能借你手机导航一下吗?不然我找不到地方。”张津望嬉皮笑脸地说。
谢锐觉得张津望脑子可能被揍坏了,鼻青脸肿地爬起来,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想着去赴约。
他冷淡地反问:“我凭什么借给你?谁知道你拿去干什么?”
“拜托拜托嘛。”张津望撒娇耍赖,“你不是我哥朋友吗?我也叫你一声哥,帮帮忙呗,锐哥,成不成?”
谢锐看着他,没有动。
“这样吧,我带你一起去。”张津望飞快爬起来,把扔在一旁的自行车扶好,“反正你也很闲的样子。”
“谁很闲?”
“哎,真不借?人心不古啊。那我只能凭着感觉走,迷不迷路看命吧。”张津望悲凉地说,“如果我失踪了,你替我给家里说一声: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谢锐沉默片刻,最终不耐烦地长叹一口气。这毕竟是尧哥亲弟弟,如果真死外面怎么办?
他终于径直走过去,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他总归要看着,省得张津望拿他手机做什么坏事。
“不能玩太晚。”谢锐说。
“你是我妈哦?”张津望笑起来,按了两下车铃,清脆的金属声响彻在小巷里,“尊敬的客人,我们准备出发。请抱好我的腰,别掉下去了。”
谢锐不想碰张津望,只是堪堪扶着座位。然而当自行车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因为惯性差点摔倒,下意识一把抱住了张津望的腰。
抱上去的那一刻,谢锐愣住了。
他从没抱过这样生命力蓬勃的腰,当然,他也没抱过其他人就是了。
张津望的腰很细,但是却充满韧性。柔软的皮肤包裹结实有弹性的腹肌,下面蕴藏着滚烫的体温。这体温穿透薄薄的布料,像个火炉一样暖着谢锐冰凉的手指。
谢锐无意识顺着腹肌的沟壑摸了摸,勾得张津望一阵瑟缩。
“别碰……痒。”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谢锐微怔,回过神后立刻缩回手。他盯着自己的手两秒,然后重新抓住座位,决心不再碰张津望的身体。
过了片刻,谢锐才问:“刚刚怎么回事?”
“肯定是7班的蔡辛树,不要脸的玩意,在校外找高年级的混混埋伏。”张津望咬牙说,“拉个绳,给我自行车绊倒了,然后一拥而上揍我,还把我手机抢了。他们之前在厕所欺负人,被我教训了,蔡辛树觉得面子挂不住呗,老来找事。”
“下次身上多带些钱,装个微型摄像头,然后报警。数额够了,直接按抢劫罪给他们坐死,拒绝调解。”谢锐冷静地陈述道,“都高中生了,还拿别人财物,那些人骨子里的无知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硫酸烧都烧不掉。”
张津望愣了愣,突然拔高音量说:“靠!你好牛逼!”因为激动,车头突然晃起来,害的谢锐重新抱住张津望的腰。
“我都不懂这些,没想过这么多,你真聪明。”
谢锐很少被这么夸张的称赞,仿佛噎住了嗓子。
“你比我哥好,他只会给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锐怀疑,“尧哥怎么会说这种话?”
“你对我哥的滤镜有多厚啊。”
“不过,这招对于校外的文盲或许有用,但那个叫蔡辛树的大概率不会放过你。”谢锐问,“你没有朋友?”
“朋友……算是有一个。”张津望小声嘀咕。
张津望从乡下来北京两年多了,但一直不太能适应大城市的生活。同学聊得话题、玩得游戏他都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班上男生笑话他整个人土土的。他怎么都不明白,父母买得衣服这么贵,他天天洗得这么干净,为什么还会土土的。
“多交点朋友。”谢锐别过头说,“一个人更容易成为目标。”
“哦。”
张津望认真地回答,并悄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谢锐没想到那个钓鱼的地方这么远。
他们驶过高楼,驶过市郊,驶过金色的麦田,秸秆被捆成被子似的的卷,驶过郁郁葱葱的芦苇,长到几乎有两人高。
不知过了多久,张津望的自行车停在了一个废弃的水塘旁边。
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仿佛躺着一块巨大的镜子,映照着苍穹寂寞与岁月蹉跎。水塘边缘,曾经的水泥堤岸已经斑驳陆离,荒草丛生。水中央偶尔有几只野鸭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向外扩散,又悄然无声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