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紧了宋持怀几步,后者察觉到他的不安,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别怕。”
一股热意从手掌流向胸膛,魏云深一怔,微微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宋持怀。
宋持怀目不斜视,不时点头回应路上弟子们的问好,从始至终都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仿佛此时安抚自己的不是他一样。
但手上的触感温暖柔软,指腹和虎口处常年握剑磨出的细茧轻抚着他的手背,魏云深刚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回来了点,就又听到他说:“往上走,别听别想,也不要回头。”
心斗虽然有个“斗”字,但确实跟打架没什么关系。
所谓“心斗”,其实不过是为了勘探新入门的弟子们是否有心魔、或是否是易生心魔的心性而已。
毕竟凡修仙者,不仅砺身,更要铸心。否则今日因财宝争强,明日为美色好胜,一己之利重甚于天,浩浩九州天下苍生的安危弃于不顾,若修道者皆莫不如是,人间大道何存?
而心魔,是最容易抛引出修者们内心欲望的诱惑。
天极宫身为九州四大宗门之一,深以护卫苍生为己任,因此每轮新弟子都要经过“心斗”这一轮,而这一轮十分严格,甚至已经到了严苛的地步,就算前面已通过选拔,但凡心斗途中检测出身罹心魔,哪怕只有一点苗头,都会被剥夺天极宫弟子的资格。
宋持怀就曾见过寄托着家族期望的高天赋弟子在这一关上栽了跟头,原本对他笑脸相迎的族人霎时换了一副嘴脸,就连亲生父亲也不顾颜面在天极宫门口对那名弟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声称他浪费家中资源,若是那些丹药分给其他儿女,说不定家族已一步登天之类。
甚至还有人公开在长老面前与自己没通过心斗的子女断绝关系,只为了给天极宫留个好印象好让对方在下回选拔时给自己行个方便——当然,这种做法从没有用,想要讨好天极宫的人多了去了,哪儿就轮得上这些只会在嘴上卖便宜的人?
不过针对这些,宋持怀并不担心,毕竟魏云深目前还只算一只脚踏入仙门,他灵力未长,学艺不精,他人又年轻,还没到欲望那么旺盛的时候,心魔之于他而言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沾边,那大概只有两个月前刚被灭门的魏家。
宋持怀跟魏云深相处不算太久,不敢说深谙对方秉性,若魏云深真在幻境里看到他死去的族人,宋持怀不敢确定他会作何反应,但想来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心魔那一步,就算真出什么意外到了……
就算那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宋持怀唇角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静送魏云深入了幻境,好一会儿才转身到云极生的出口处等待。
“怎么来得这么晚?”
一道不该出现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宋持怀没有意外,他侧过头,温声回应:“师叔怎么也来了?”
云极生虽然是天极宫比较重要的一个地方,但除非心斗考核,平时少有人来,再者就算每三年一次的热闹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来凑。凌微从没收过徒弟,仔细想想,恐怕就算是有了徒弟,他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心斗跑大老远来看风景。
今天在这碰上凌微,宋持怀确实意外。
“每回我问你,你好端端地往我身上扯什么?”
凌微脸上的笑看不出真假,他挨宋持怀挨得极近,手上把玩着那人腰间挂的九曲玲珑环佩,举止亲昵毫不避人,引得不少同样是在外面等待心斗考核弟子的人们纷纷侧目。
宋持怀心下微沉,却不制止,反而低眉回应:“回去吃饭,来的路上又耽搁了点时间,所以晚了。”
“倒不耽误你回鸦影居的时间。”
凌微冷声嗤笑,他重重捏着宋持怀那块双环玉佩,差点在上头捏出裂纹来,“有有,我会吃人吗?”
吃人是当然不会吃的,宋持怀否认:“不过是之前忘了交代云深心斗的事,今天才急了些。”
“你对他倒上心。”
他每说一个字,凌微脸色就更黑一层,事到如今仍能保住脸面的好看已经是给了宋持怀天大的面子,除此之外,他从没对谁这么有耐心过。
凌微问:“我昨晚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昨晚?
昨晚凌微说了太多,宋持怀又向来对他的话一耳进一耳出,此时根本分辨不出他说的是哪句。
凌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冷笑:“我让你离他远点,但你好像不仅不听,今天又做得更过了些。”
他倾身压近,宋持怀抿唇后退,周围不少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到是凌微之后,又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这么喜欢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凌微将宋持怀逼得后背不得不倾靠在供人放置物品的矮几上,然后才像大发善心一般站起,终于不再逼迫。
他居高临下地下望有些狼狈的宋持怀,嘴角的笑可称残忍:“乖一点啊有有,不然我要是不小心让他知道你昨晚在我那里过夜,他又会怎么想?”
七窍玲珑
凌微从小就是个疯子——这点宋持怀一直都很清楚。
不管是在明知他背后有多少麻烦事后仍坚持把他要了过去、还是在往自己身上烙上名为“凌微”的印记后做的那些事,包括后来天极宫内所有主动向他示好的弟子、宋持怀无意向别人施放出的一点善意,凌微全都在背后窥视得一清二楚,并让他身边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得罪或是讨好过他,统统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