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得面色涨红,挣扎着几欲起身,“咳咳……圣上糊涂!我大梁江山,万数黎民危矣!咳咳咳……危矣!”
狱卒反应神速,对着卢襄膝盖弯一脚踹上去,人便伏倒于地,被死死按住。
昔日紫袍玉带,遮奢云端的内阁辅臣,此刻在这方牢中,却连街边一条野狗也不如……卢襄挣扎着,仍旧不肯伏低就范,昂首怒视,目眦欲裂。
霍洄霄唇角含笑,瞧他歇斯底里,嗓音轻飘飘的,“卢阁老不愧为当朝辅员,股肱之臣,死到临头却还忧心家国之事,可惜呐……”
他起身,从案上拿过一叠口供,“卢阁老若说蓄意谋害,狼子野心,我可就要喊冤了!”
这刻,霍洄霄将手中口供啪地一声,摔在卢襄面前,冷冷一笑,
“殿前司捉拿牵扯伊迪哈之事官员十数位,其间大半皆指明你为主谋,白纸黑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阁老罪状罄竹难书……圣上糊涂?!阁老不若将这些口供好生看看,看究竟是圣上糊涂,还是你卢襄死到临头还嘴硬!”
堂中一寂,静得落针可闻,隔窗鸡鸣报晓声远远传来,天穹熹微。
这刻,卢襄气势微弱几分,挣脱左右狱卒,双手揽起散落在地的数封口供看了许久……摇摇欲坠的脊骨这刻终究是弯折了下去,六旬耆老,失去这点强撑的气势,身形只余下那么点。
然而他的语气却并无半点和缓,将那些口供放下,冷笑道: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又如何?这满朝文武,哪个不结党营私?哪个敢说自己为官清廉,从未有半点污迹?!就连你霍家,可敢说自己手握重兵,就不曾有过半点私心?!”
“白纸黑字又如何?年三十后,正月十五之前债主不讨债,官府衙门不拿人,圣上想通过伊迪哈案扳倒绪王……我若还没老糊涂,今儿怕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吧?十几天呐!殿帅大人可审出什么来了?”卢襄抬眼,笑意嘲讽,
“霍洄霄,你领了这差事,可要办好呐!两日,你办得成这差事吗?”
霍洄霄神色不变,俯身含笑,“照卢阁老这意思,是不打算招供了?”
卢襄挪开眼,冷哼一声,“殿帅这话,罪臣听不懂,堂下口供白纸黑字,罪状皆书于其上,除此之外,我却不知还有何事要招供!”
“阁老气节,我属实佩服,眼下绪王显然已将你视为弃子,到此关头阁老却还不肯供出绪王来……同样是为人鹰犬,我却是远不如你呐!”霍洄霄似笑非笑,冷冷道,
“只是可惜了令郎……伊迪哈案一出,仕途尽毁,如今却是连性命也要不保了。”
卢襄神色骤变,“伊迪哈一案罪责在我,与他何干?殿帅一向与我儿不对付,莫不是想趁此机会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霍洄霄哼笑了声,
“阁老也知道,我这差事办不成,圣上怪罪下来,我自是要找个人出出气方才能觉着舒坦,父债子偿,这不天经地义么。公报私仇却也当不起,令郎伙同聂小琪意图劫狱,已是罪大恶极,何况……”
他顿了片刻,从地上一堆口供中捡起一封,
“阁老没瞧见呐,这封可是宇文家的二公子亲手交于我的,上书令郎诸多阴私罪状,证据确凿……圣上将此案交予我全权负责,卢阁老不如猜猜,若我将此封口供公之于众,令郎这条命保不保得住?”
登时,卢襄面色煞白,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瘫坐在地,隔了许久,才咬着后槽牙道:
“殿帅想怎样才肯放我儿一条性命?”
霍洄霄大剌剌坐在上首,仰靠着椅背,浅眸眯笑,
“卢阁老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至于令郎嘛,我自然也能留他一命……”
窗外晨鸟啼鸣,风声骤起,堂中阒静,卢襄垂着头,久久未言。
前狼后虎,霍洄霄是阴险的狼,威逼利诱,而绪王,便是那头凶恶的虎,今日如若招供,难保他不会记恨,再对卢巍出手。
届时即便保下卢巍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进退维谷,任凭卢襄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霍洄霄耐心耗尽,这刻起身,冷冷道:
“卢阁老既不肯开口,本官便也不再与你浪费时间,算算时辰,沈七押送姚云江这会儿也该到大理寺衙门了……多费点功夫罢了,我相信姚大人怕是比阁老要拎得清。”
霍洄霄不再与他多废话,携刀起身,项前鸣镝坠子晃荡,他朝外走去,“把他押下去!”
狱卒左右挟着卢襄起身,霍洄霄已走到门口。
“我招!”这刻,卢襄终于咬牙开口。
霍洄霄背对着卢襄,唇角勾笑……窗外夜色散尽,晨钟三响。
腊月二十九。
一场薄雪落下,道两边挂起了红色灯笼,积雪上散落着爆竹皮,整个郢都城蒙着层喜色,有些年节气氛了。
然除开各个宫殿前高悬的红色灯笼,这年节气氛却未弥漫到朝堂之上。
二十九日,年前的最后一朝,殿前司指挥使霍洄霄奉命查清伊迪哈一案,终于在今日有了定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由霍洄霄总领,呈上证供数十封,皆列罪状十数条,将以卢襄为首牵扯伊迪哈案的罪臣剖了个干净……其间有一封,出自卢襄亲手。
上书伊迪哈一案幕后主谋是绪王,且其与关外挐羯人合谋以伊迪哈为引在大梁国中敛财,意图谋反,此之外,圣上坠马亦是出自绪王手笔……卢襄临死到头,未敢有半点隐瞒,将这些年绪王暗地里的罪行全都吐露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