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张着嘴,舌头都要结冰了还没吐出一个字。最初以为两人有暧昧,没想到是自己太狭隘,她必须重新认识下孟昭昭。
孟昭昭主动做起向导,要带她参观市区里最高的教堂。她们步行过去,途中总有人跟她们打招呼,都是本地人,是孟昭昭的朋友。
周医生第二次对她刮目相看,从前她性格内向,不善社交,全副心思都放在解决自身矛盾上。看来时间真是一剂良药。
本来还想逛逛市区,因风雪太盛,天光也愈加暗,她们只好作罢。
周医生打算明早租车自驾游,向北行驶,终点站设在格里姆赛岛,在那里看极光。孟昭昭再一次热情地邀请她,“不用租车,明天我载你去。”
周医生感激不尽,乐得旅途中有人作伴。她来之前太乐观了,这里清静得超过预期,粗看不像地球,细看更像外星,没人气,没烟火气。幸好有昭昭作伴,她也就没了那种独行外星的恐惧感。
第二天早八点,孟昭昭准时抵达酒店楼下。
周医生刚踏出酒店,鼻腔骤然灌进冷空气,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天色还未亮,她紧紧拢住围巾,以免凛冽的寒风灌进领子里。
孟昭昭从一辆橘色的福特探险者里探出脑袋,乱发飞扬,神采奕奕地招手,“周医生,i&039;here。”这阴冷黯淡的天气实在配不上她的精气神。
车上暖气很足,昭昭递来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已经把行程都安排妥当了,先开车到达尔维克,再坐渡轮去格里姆赛岛。
她们沿着一号公路向北行,开了三个小时才抵达达尔维克。沿途高耸的冰山连绵不绝,空旷幽绝的海滩散落着蓝色冰块,蜿蜒的海岸线堆起层层浪花。海平面与天际连成一线,那无边无际的壮阔,让周医生首次领略到自身的渺小。这里虽冷寂到不像人间,但纯粹又壮美的地球原貌足够令她心醉神迷。
正午十二点,天一直没变过,始终呈现着午夜时分的黑寂。
昭昭告诉她格里姆赛岛在冰岛最北端,已经进了北极圈,一年中会出现极昼和极夜。她们正好赶上极夜,接下来几天她们会从黑夜中醒来,又在黑夜中睡去。
尽管她对此有所了解,但身处此地,她仍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走出了常规世界,来到了无序的尽头。
下午两点坐上渡轮,驶向大海。船舱里温暖明亮,她们喝了点热可可,便走到甲板上看海。
周医生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什么都看不到,整艘渡轮如同行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船舱内的一点灯光照亮周遭。她都有点怕了,跟昭昭说像行驶在某个怪物的嘴里。
昭昭让她抬头看看天空,那里横陈着一整条银河,璀璨无比。她笑道:“怪物嘴里哪有这么美的星空。”
周医生久久注视着,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繁茂的群星,脖子都酸了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她感动得无以复加,“希望能看到极光。”
“今天天气特别好,无风无雪,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看到。”孟昭昭说。
“极夜会持续多久?”
“一两个月吧。”
周医生连连惊叹,“简直要命,再美都没法待,我就是个俗t人,受不了没阳光没人气的地方。你呢?你在冰岛住了多久?”
“快五年了,当初为了找灵感来看极光,看完就住下了,一直没走。”
周医生这时才得知她是绘本作家,这么多年来居无定所,满世界采风,冰岛只是她歇脚的其中一站。
“一直没回国?”
“十多年没回去了。”
“不想家吗?”
昭昭笑得十分豁达,“偶尔跟妈妈通通电话,我自由惯了,就想一辈子这么走走看看,谁也拦不住。”
周医生感慨:“你变化可真大,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时间真是不经用,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唉哟,别提了,我那会儿多矫情。”
“谁年轻时没迷茫过。”更遑论那样的家庭,那样的苦恼。周医生想到此,忽然对她这十多年来的人生产生了兴趣,从前的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给自己织了张茧,躲进去逃避现实。如今又为何甘愿在外飘着,四海为家。
周医生职业病犯了,下意识引导别人倾诉心声,“你后来不是去美国了吗?”
“是啊,差点死在那里。”
周医生越发好奇,刚要问,孟昭昭的手机响了。她用口型说了句稍等,走开几步接听。
周医生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她两肘撑着栏杆,发丝被海风吹乱,一边将头发捋到耳后,一边说话,始终不曾停止过微笑。
她挂了电话走过来,嘟哝着抱怨,自己不来,还催着我早点回去。
周医生联想到她治疗时遭遇的感情问题,便顺口问了一句:“十五年前困扰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跟他修成正果了?”
孟昭昭望向海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黑浪翻腾的轮廓。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般感慨,“那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周医生说:“你讲吧,这里的夜晚太长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01她需要一场治疗
孟昭昭跟周医生讲起自己的梦境。
空无一人的外滩,天际蓦然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睛,冷漠注视人间。接着东方明珠塔轰然倒塌,缓缓倒向陆家嘴那些参天的高楼里,大厦轰然倒塌。
她讲完梦境,透过落地窗望向烈日下的黄浦江,以及人潮涌动的外滩风景。
屋内外泾渭分明,外面阳光炽烈灼热,这里却凉爽宜人。周医生特意燃了支乌木沉香,屋里弥漫着清幽沉静的香气,令她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