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碰面各自不言语,池平安觉得自己又罪加一等,还是赶紧出院吧。
齐言平不像赵主任那么慈祥宽慰,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年轻人不注意安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幸亏只伤了小腿,以后多长长教训。
“他不是故意要受伤的,你骂他干什么?”半晌一言不发的齐昱突然道。
齐言平立马找到了矛头转移点:“听说他手术是你给做的?术业有专攻,你非要到抢在人罗主任前面去显摆这么一回,做得好倒也罢了,做不好你不是害小池?”
“不可能做不好。”齐昱说。
一句话呛得齐言平肝火又有上炎趋势,池平安这个病号还得当中间人协调关系:“老师我真没事,您忙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到时候我好了到家里拜访。”
又对齐昱说:“师兄你也快下班回家吧,我这儿没事,你关照我够多了。”
过一会儿齐言平走了。齐昱没走。
池平安的病床靠窗,此刻外面夕阳已斜沉,衬得病房内昏昏黄黄,齐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手机回消息,让人看不清表情,只不过怎么也看不出有要走的意思。
赵祈中途来了几回,他今天值班,外面事儿多难得有空,每次来都看到齐昱还是坐在池平安床边,饶是个傻子也该看出不对了。
不对。
怎么有人能像转了性一样,忽然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大变活人?
他咂摸出一点问题。
听说池平安住院,倒是还有其他不速之客也来了。杨函下了手术路过脊柱外,顺便来看望池平安,看到齐昱还诧异地打了个招呼:“齐昱师兄你回来了啊,吴迪姐不是说你不可能回来么。”
齐昱朝他点了点头,但没回答什么。
“你在这儿陪着小池?”杨函话是真多,池平安觉得这问题问得真怪,想说不是的,师兄只是加完班凑巧过来看看。
不料齐昱已经“嗯”了一声。
“你怕他一个人无聊?”杨函笑哈哈道,“小池,你这么大个人了住在自己科里有什么好陪的?”
池平安想附和说是的,但又想到——他哪里要齐昱陪他了?而且齐昱也不是在陪着他。
“不过你不愿意喊妈妈过来,一个人住院还是蛮不方便的。”杨函语言关切,听起来也甚真诚,“好歹也不大不小做了场手术,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池平安的神情显然默了下来,嗯了一嗯。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有事喊我哦,不要客气。”杨函招招手便离开了。
这间病房目前还是池平安一个人在住,第三个人走后便又只剩他们两人相对。
齐昱放下手机,似乎不打算再工作了,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了一下池平安敷料的情况:“明天拔引流管吧。”
“那我是不是再住三四天就能回去了?”池平安有点高兴,像个普通病人一样询问自己的医生。
“想得倒是很美。”齐昱淡定评价,掐灭他的希望,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什么?”池平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指的什么,顿了顿,最终诚实地说,“我出车祸我妈会急疯的,她不能再听‘车祸’这种字眼了。”
“嗯。”意外的,齐昱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做什么劝说。
池平安悄悄抬头打量他,齐昱的目光也在此时看过来,忽然对上,具是一顿。
而后池平安很快地重新垂下眼,但感受到齐昱的目光依然在望着他。
他想……说什么?
此情此景,齐昱也不知该说什么。
看到池平安出事的时候他非要做这场手术,也不为别的,只是在那时想起了之前池平安在山洞里对他说过的话。
“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值班主刀的是一个更厉害的医生会怎么样。”
“如果是像齐师兄这样的医生,我爸他……是不是也能救得回来……”
不是他不相信别人的技术,而是他一定要亲眼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毕竟对方那样相信自己。
且他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池平安见他走神,不知在想什么事情,便也静悄悄地靠在枕头上不说话。
病房里安静而昏暗,夕阳早就彻底落下,谁都没想起要开灯。
住了四天院后,池平安的伤口能够拆线,依然是齐昱亲自负责,细心到位,拆的时候连一点儿小刺痛都没感觉到。主刀重大手术的手给他拆线,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池平安也终于被允许能回家收拾一趟东西。
赵祈上手术前过来说了一声:“等我下手术了捎你回去,然后再给你送过来。”
晚上必须在医院住,他管床医生要求的。
池平安的腿被打上了石膏板,硬邦邦的不能弯曲。他现在除了上床下床、到卫生间洗漱上厕所,还能够支着拐杖到走廊,基本上做到自己独立行动。不过要想完全好就像杨函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且要瘸着走一段时间了。
池平安靠在病床上静静等赵祈下手术,他的病房是双人间,科里病床实在紧俏,隔壁床也在前两天被安排进了一个病人。说来好笑,这个病人还是池平安以前的一位老病人,这回来疗养的,跟自己以前的管床医生住进同一间病房,也算新鲜。
这时门开了,有个白大褂的身影走进来,池平安以为赵祈下手术了,却听到隔壁的老人家和来人打招呼:“齐医生我明天不想吊水了行吗,手疼啊。”
齐昱点点头说:“可以。”然而他却不是来查房的,长腿一迈来到池平安病床前,“我现在下班,载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