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娄启消停下来,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边的阿四便跑进草丛堆之中,没一会儿便寻来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还有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块。
此后他便远远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着娄启。
娄启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心中总归是有一股冲动,逼迫着他必须做一些事情,无论这些事情是什么。
而对于他来说,立碑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要做的事情。
这些尚未得知名字的男男女女,便就此葬送在了这里。
他的头猛然一痛,不禁双手紧紧抱头,妄图减轻些痛苦一般。后面一直观察着他的阿四想要上前,但那痛楚只是转瞬之间,娄启瞬间恢复了正常。
只是还维持着那抱头的动作,埋头在一片黑暗之中,娄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在悬崖之上,血腥漫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怎么也洗脱不掉的气味。
骏马嘶鸣,车辆倾倒,众人四散,刀枪剑戟声鸣动,光影交错之间,血色与白衣相连,迸溅的绯红点落尘埃,洁白的衣裙染上污渍,尖叫此起彼伏,偌大的空间之内骤然安静,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分明艳阳高照,可是却后背发凉。
他抬眼望去,一片猩红。
他想要看清些什么,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眼皮似有千金重,那人就在眼前,一双黑靴进入视野,还伴随着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他想要看清,想要抬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努力着努力着,脖颈上却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一般,稍微动一下都是艰难无比。
身后传来叫喊声,那人好像是在叫喊自己的名字。
“娄启——娄启——”
这声音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向后伸去,妄图推开脖颈上的重物,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挣脱开来。
娄启抬起头来,阳光有些刺眼,新鲜的土壤散发出一股青草的香气。他猛然起身,一个踉跄,后背却被人接住。
那人轻声呼应:“娄启!”
是阿四。
“你没事吧?”
娄启偏头看去,那人仍旧是平常的表情,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输出。
他摇了摇头,松了口气,回应道自己无事。
设碑
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只不过隔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却引发了一些曾经的记忆。
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坏事,只是却让娄启好生头痛了一番,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手接过了阿四递过来的木板,却没有接过那石头。
阿四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近乎圆形的眼睛也在眉头的压迫下变的扁长。
“还是无名碑吧。”娄启解释道,“实在不知道应该刻什么字。”
阿四应声,眉头才舒展开来。然后一鼓作气地将手中的石块随手甩了出去,便落在了河面之上,还成功打了几个水漂。
娄启将那块木板擦了又擦,本来就算不上脏的木板此刻更是洁净起来,甚至连多余的树皮也被剥离干净。
他在这块不大不小的圆形填坑周边走了又走,又环顾四周,查看了一番地形。
然后寻了一处向阳的边界点,在上面比划再比划,看这个位置是否恰当。
这些动作在阿四看来简直是纯粹无意义,并且浪费时间,但是所幸他们如今最多的就是时间,于是乎阿四便也随着他查看起来。
他只不过照样学样,除了看到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比如对面山壁上的一棵斜生松树,这边西方的一株淡粉色野花之外,他再看不出些什么来。
说实在的,娄启也不过是看到曾经的那些风水先生的模样,现如今也照样学样罢了。至于真实的风水学说,他真是一点都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美景,并且找到一个他认为风景最美的地方。
直到他端着木板在朝南的方向找到了一个边界点,这个地方正好能看到缓缓流淌的河流还有那些鸟语花香,后面又背靠山壁——总不能让无名碑正对山壁去,要不然岂不是成了长时间的面壁思过?
就在这一点上,娄启将木板轻轻放下,选了一面更为光滑好看的一面当做无名碑的正面。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在土中翻出了一个小洞,同样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插了进去。
最后再用周围细碎的土壤将其压实,好固定住面前这块无名碑。直到了最后,娄启确定完这个位置的确不错之后,他才蹲在了无名碑旁,遥望远方。
“一定很累吧?”娄启问道。
这句话当然是问旁边唯一的活人阿四的,他却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娄启对地内亡灵的感慨与安慰。只等到娄启又回过头来看着他问了一遍,阿四才意识到娄启的问题是什么。
累,当然累。这么多的尸体在一天之内要全部处理完,又是挖洞,又是搬运,又是埋葬,当然累了。娄启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意义。
可是已经等待许久的阿四却无意地回答道:“还可以,好歹算是让自己有事情可做了。”
娄启不禁瞥他一眼,这是有多无聊才会觉得埋葬那些奇形怪状、凄惨无比的尸体算是有事情可做?
他虽然没有见过,但也知道,自己这般保住了性命并且还尚且完整已然是幸运无比。若是那些人径直从断肠崖上坠落,直直地落在地上,究竟会摔成什么模样,他连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