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靖国送返襄公,已是承认复国,若再背离诏令,反复无常,襄国大可联盟岐钺,再看靖国还有无兵力再犯襄国。”
世子煜:“既如此,两靖臣入襄身死,又有何妨?”
“靖臣便毫无防备,等着你杀吗?”戚言加重语气,“田兆康叔礼又岂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是说,世子要拿整个襄国来赌?”
闵煜静默下来。
争执到此,究竟为何,两人心底有如明镜,只是他终究迟疑。
他缓声道:“公父身为国君,算不得称职,人皆道他信小人,听谗言,好享乐,懒国政,更负有亡国重罪。”
于情于理,做此决断,都不过分。
可他却只道:“戚姑娘,容我再想想。”
“再想想?世子要考虑多久?马车自靖国都启程,约莫半月便到靖襄边境,我接到密报,就已晚了三四日,再传讯回去,又晚几日。世子再考虑,襄公就要驾临国都了。”
闵煜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戚言看着他。
假若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是邵奕,哪怕有半分迟疑都愧对他的狼子野心。
可现在,她面前坐着的是闵煜。
这两人从来都是不同的,不过在合作愉快之时,她不会细细分辨这些不同。
只是觉得,若小人不可靠,携手君子或许也不错。
她不想再与邵奕狼狈为奸,可习惯了幽阴狠辣的作风,换上这样的和风细雨,她又觉得过于温吞。
她其实不太明白闵煜究竟迟疑在哪里。
论情,襄君与世子不和久矣,曾经明刀暗箭,你来我往时,可未必有顾虑什么情面。
论义,襄公治下民不聊生,家国倾颓,世子继位,襄人保不齐还要称赞一句大义灭亲。
难道要论忠孝?
襄公君不君,父不父,再论忠孝,未免迂腐。
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问。
“我对公父谈不上父子情深,有时想起……更是厌烦极了他。”世子煜微垂眼睑,“只是我此时却忽然想起,他待我除去生恩养恩,也曾有过启蒙教导。”
那是很久以前,他尚且童稚时候。
那时的襄君还不似后来那么荒唐。
他会教他识字握笔,讲为君道理,连百家学派也能一一解说几句,在懵懂的岁月里,是公父为他一手描摹了最初的图景。
他曾敬仰这位公父,也曾以为,公父永远会是一位贤明主君。
只是后来的失望、争执、不和、打压,逐渐将这份尊崇掩埋,几乎遗忘了。
只在此时,需要抉择的关口,记忆的零光片羽不期然地飘散出来,动摇了长年累月的愤恨。
让他追本溯源,终于想起曾经支撑他与世族抗衡,支撑他与靖国浴血而战,支撑他从尸山血海中一点点爬出来,心甘情愿背负国恨家仇,纵使曾被襄国辜负也不愿辜负襄国的,正是曾经公父的一句句教导。
即便公父或许早已淡忘了。
“戚姑娘,容我再想想。”最终,他只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