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沉若晚钟,低低地撞入听者耳内。
靖王此话说得极为有趣,他之于世子煜,别来无恙之别,究竟说的是赤水一战的交锋,还是宫中行刺的那一面相见?
又或者,只有“襄世子”三个字是对他所说,余下“别来无恙”,问候的却是另外一人?
闵煜顺着靖王的目光,看向跟在身后半步的戚言。
女谋士反睨他一眼,似是在说:看我做甚?
闵煜便笑,回过头去与靖王回道:“承蒙靖君关照,诸事顺意,遇难成祥。”
话也说得巧妙,暗里透着股讽劲。
戚言便立于侧旁无声而笑。
靖王看着眼前一幕,两人一来二往,好似眉目传情,只觉得碍眼极了。
才不过多久未见……
他心底冷笑。
“襄世子,何不就坐?”他似是随口一言,话里听不出喜怒。
既然两国会盟皆已到齐,自然应当入席了。
可大殿之上,两国席位却并非齐平。
靖王高居上首,襄君的案席却设于阶下。
既是和谈,本该两国座席不分高低,靖王却俨然一副宗主地位,好似襄君不过觐见的臣属。
闵煜看了眼自己的席位,神色故作诧异,而又很快变得了然,袖手好似委婉道:
“常闻大靖富强,却不曾听闻靖国缺木料,乏巧工,这会盟之地……高台未建便也罢了,大殿之内竟也凑不出一对同样式的案几,靖王有难言之隐,何不将会盟之地定于襄国?”
“我襄地虽乱局初定,百废待兴,可靖王若来,襄国上下也必会做好待客之道。”
好一副贴心模样。
不消国君示意,靖王身边的近臣接过话头,拱手道:“听闻襄国国君新丧,世子尚不曾继位,恐不宜与我王平坐。”
礼数似足,话里含义却不见谦和。
这话半是挑明,却也说得讨巧。
若论身份,世子的确不及国君,可两国和谈,国君世子都象征本国,此处论高低,便是让襄国也矮了靖国一重。
闵煜听了这话,倒也不恼,而是叹道:“煜代公父谢过靖王惦念。”
“遥想公父临终时仍念念不忘襄国中兴,愿战乱平息,若知今日盟会,在天有灵也定会垂眷。”
“煜恳请靖王与我下高殿,同为公父祭酒一杯,既托哀思至黄泉,亦作靖襄两国消兵和解之用意。”
古人道,人之身死,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靖王坐得再高,又怎及得上襄王在天之灵所居之高?
靖王神色淡然道:“襄世子好辩才。”
闵煜只谦逊笑道:“圣公以礼治天下,靖襄虽远天子王畿,然则礼法不可废也。”
戚言仍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听着他如是说道,不由得弯起唇角,用只两人听见的声音点他一句:“行了。”
莫要得寸进尺。
襄世子便侧首看她,笑着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