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略带着些书卷气,身形清瘦。
“姨母家的二表哥。”无双是没想到韩承业会来,今日大早才有人给传的信儿,说是来接她。
“他啊?”龚拓一声冷嗤,眼中滑过一抹嘲讽,不再说话。
无双知道他在笑什么,她会卖进伯府,多半的原因是韩承业:“世子保重,无双告退。”
说完,她从阶上下来,提了提包袱,朝着等在墙下的韩承业走去。
廊下,龚拓的薄唇才动,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眼见着纤细的身影离去,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然后再没回头往他这边看。
北风厉,墙下更是阴冷。
韩承业等在那儿,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无双。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自己的娘跑来跟无双要银子,他得到消息赶来阻止,见到了那个出脱成型的表妹。
比起在韩家时沉默寡言的干瘪小丫头,真的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看过去,是站在廊下的贵族公子。曾经,他也和同窗谈论过当今时事,知道那位就是伯府的世子,高贵的出身,平坦的前程,他们这些寒门无法相比。
想着应该对人行礼,还不等动作,对方已经转身离开。
“无双表妹。”韩承业上去两步,伸手想去接人肩上的包袱。
无双身子一侧躲开,声音淡淡:“不用。”
韩承业笑笑收回手,多少有些尴尬:“走吧,我雇了辆马车在外面。”
对于无双的冷淡,他不介意,毕竟是他们韩家有错在先。当初卖掉无双,他正在书院并不知情,赶回家时,小小厢房已经空了,炕上留着绣了一半的鞋面。娘拿着一个荷包在他面前晃着,说他读书的钱有了。
知道她要回韩家探亲,韩承业先是震惊,后面一想是不是无双在伯府遇到难事。他对她存着很深的愧疚,因此瞒着家里人过来接她。
无双没去猜韩承业心中所想,她在想着自己的打算。一步步的,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出了这间府邸,肩上似有所感的松缓开。
巷子里,停着一辆旧马车,黑色的老马耷拉着脑袋。
两人上了马车,无双提着包袱坐到最里面;韩承业则就坐在外面的车前板上,背靠门框,不时和车夫聊两句。
这片区域居住的大多是士族,街上安定,撩开窗帘往外看,极少见到街边有乞讨的难民。
“表哥,”无双看着晃动的车帘,开口叫了声,“三盛巷边上停一停。”
须臾,外面传来一个“好”的。
三盛巷靠近东城,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也是盼兰大哥所在之处。无双这次出来,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三盛巷。
心里想着韩承业若问缘由,她该如何回答,所幸对方并没问。与这个表哥的关系,到底有些微妙。当初逃难到韩家,别人对她冷淡,甚至觉得她是个麻烦,唯独韩承业照顾她,可后来卖掉她,也的确是因为韩承业。
走了些时候,外头车夫说三盛巷到了。
无双从车里下来,看到了站在街边的韩承业,走了一路没怎么在意。样貌早发生了变化,带着读书人的清隽,毕竟是成年男子,身姿有力,再不是当初那个求学的小儿郎。
“我在这边等着,表妹有事便喊我。”韩承业没打算跟着,只示意无双小心。
无双颔首,随后走进巷子。
盼兰的大哥是个铁匠,临街搭了个烧铁铺子,很容易找。显而易见,这边混乱许多,街边躺着不少乞丐。
见是妹妹提起过的姐妹,鲁安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将人请进铺里。铺子里很乱,工具,柴火,生铁块子……
“妹子给我说过,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办好。”鲁安是个粗人,讲话直来直去,“就是最近世道乱,那些当铺价钱压得厉害……”
“谢谢大哥,”无双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包零嘴儿搁去桌上,“给家里小侄儿的。”
鲁安搓搓黑乎乎的手,低下头:“盼兰老说你照顾她,不瞒姑娘说,我打听那事儿,也是想看能不能把妹子领回来。做兄长的,看不得她一辈子埋在里面。”
听了这话,无双心生羡慕,像她,似乎从来只有自己为自己打算,走的每一步没人帮她。迷茫时,她甚至会怀疑自己走的是否正确?
大约有一个时辰,无双从铁铺里出来,心境轻松不少。
往前一走,看见韩承业还站在原地。几个路过的娘子见人俊俏,偷拿眼睛瞄他,他握起手挡在嘴边,不自在的咳了声。
他见到她,脸上起了笑。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提了一方油纸包。
无双不想解释,左右是帮着姐妹来探望人家大哥,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两人走向马车,韩承业先一步帮着掀开门帘。
正待无双要上车的时候,一个人跑过来,喊了声,“无双姑娘。”
无双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子,一身伯府家仆常见的灰青色短褂:“你是?”
“姑娘,我是婵儿同乡阿庆,她让我来追你,”小厮气喘吁吁,大冬天额头冒汗,“府里出事了。”
无双呼吸一滞,右眼皮跳的越发厉害。
小厮咽了口唾沫:“她说盼兰姐姐被大公子打了板子,现在关了起来……”
无双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边上一只手及时扶住她,是韩承业。
她掐了掐手心,抬脚跨上马车:“回去,回伯府。”
韩承业也没问,赶紧支使车夫掉头。旧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的按着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