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皱眉不服:“也不至于就成肉泥吧?我身边的护卫怎么说也是百草堂里的高手,虽不及王爷的黑甲卫勇猛,但揍几个胡氏的护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妄挑眉,“那对上荀家专门培养出来的三更堂杀手,也是绰绰有余?”
沈盈缺一怔,眼睛倏地瞪大。
萧妄冷笑,“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这三更堂就是江湖第一暗杀组织,专司人命官司,还只听命于荀家。对上他们,别说是百草堂,就连我的黑甲卫,也不一定有几分胜算。你倒是有胆量,居然敢正面和他们冲撞。”
沈盈缺低头咬唇,回想适才那群劲衣护卫,的确个个身手不凡,几个推搡就能让槐序和夷则都近不了她的身。难怪胡氏敢这般没头没脑地冲过来,原是在这里等着。
倘若真让她撞上自己,还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阿兄教训得没错,这回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竟会下这么重的狠手……”沈盈缺低着头,闷闷道。
萧妄脸色稍霁,瞧见她额头冒出的一颗颗汗珠,叹了口气,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倒入火盆,扑灭炭火,又伸手将车窗开得更大一些,好让厢内的炭气尽快消散。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遇上什么事,不计大小,都记得先来告诉我。我说过会护你,就一定会护住你,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在话下,你不必事事都想着自己扛。”
沈盈缺不满地嘟囔:“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什么也不会做,只能呜呼哀哉等人来救。”
萧妄长眉一轩,语调寒凉:“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今日我若不来,你预备如何收场?跟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硬碰硬,然后被搓揉得只剩一捧灰,再喊我过来给你收尸?都说晏清郡主刚烈果敢,灵活机变,而今看来,倒是连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莽夫还不如。莽夫尚且会识时务,晏清郡主除了会说大话外,还真瞧不出半点机变之才。”
沈盈缺被这话激到,火气“噌噌”往外冒,“我是不如王爷思虑周全,可那又怎样?是你说让我想做什么事就大胆地去做,不必在乎后果,现在又来指摘我意气用事,如此反复无常,难道这就是王爷口中所谓的‘灵活机变’吗?”
“我拦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了吗?”
萧妄大呵,“我只不过想让你行事以前,先知会我一声,好叫我心里有个底。你是有急智,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可这并不代表你所行之事一定就能万无一失。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是天下无敌的。就说这回,那么多三更堂的杀手,摆明了就没想放你走。你若真出了什么事,让我如何跟你父亲交代?哪怕事后我为你报了仇,又有什么用?你还能再活过来吗?”
最后一句话,他字咬得格外重,声音都发了颤。
琥珀色的眼睛叫窗外投射进来的残阳,染上一抹猩红血翳,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透过她,在和另外一个人对话。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沈盈缺看着他的眼,脑海中不禁闪过一幅画面——
金雕玉砌的寝殿,柔软旖旎的红帐,萧妄握住她手腕,俊脸冷凝,凤目森然,薄唇同步张开,说出的话也一模一样:“沈盈缺,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个什么?”
沈盈缺心头猛然一痛,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刺中,呼吸都带着刺痛。
萧妄缓缓顺下口气,低头摘下腰间的玉佩去敲击车桩。
马车停下,他起身推开厢门,侧眸寒声:“忠言逆耳,郡主若还想留着这条命,继续找东宫和荀家报仇,就仔细想想本王的话。”
说完便跳下马车。
沈盈缺呆呆望着“啪嗒啪嗒”犹在拍打的厢门,神色恍然说不出话。
以为萧妄就这么走了,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外,她赶紧扒到车窗边想叫住他,却见他夺过护卫手里的缰绳,翻身骑上一匹高头黑马,独自走在马车前头。
虽还是一言不发,也不曾回头,但也一步不曾走远。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月亮初初攀上柳梢头,马车再次停下。
周时予摆好踏凳,哈腰请她下来。
沈盈缺才发现他们并未回都城,而是到了一片水泽蜿蜒的幽静处。以拱桥为界,河流左岸邸宅连甍,祠寺相望;右边则灯火璀璨,热闹非凡,原是到了青溪。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岩庄距离都城颇有些距离,处理完韩家的命案再赶回去,秦淮河上的热闹也不剩多少,然青溪却不同。
这里是建康豪奢鼎族的聚居处,没有秦淮河的纸醉金迷,却有江左士人的独特风流。每年七夕,秦淮河边上设大灯会,供阖城人闹腾,而青溪畔则会摆小灯会,让此处的士族们享风雅,且规模不逊秦淮河。
他们赶不上逛秦淮河的大灯会,却是能来这里感受一番江左风流。
沈盈缺脸上绽出惊喜的笑,抬头正要问萧妄。
萧妄却已经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理都没理她。
周时予躬身奉上一杆莲花灯,讪笑着打圆场:“少主公也是太过挂念郡主,才会关心则乱,并非有意下郡主脸面,还望郡主莫要往心里去。”
沈盈缺笑着道:“怎会?”
从周时予手里接过灯杆跟上。
青溪的灯会胜在精致。
没有伎人杂戏,但有灯谜百戏;没有花魁游街,却有舞龙灯、舞狮灯、舞船灯……
沈盈缺追着萧妄走在人潮中,恍惚似入了灯与人的海洋。
眉间、眼尾、手边……全是一团团绒毛似的光晕,赤橙黄绿,明亮绚烂,看得人双眼发晕,一不小心就走进了花灯组成的九曲黄河阵之中,左转不出,右走不通,却一点也不着急,笑吟吟在里头绕来绕去,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