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不愿回答,舒宴根本对这群亲戚没印象。玖兰枢眼眸中闪过一缕厌恶,仍旧维持着温和的表象:“您过誉了。”
他有礼而疏远,明确显露出不愿深交的意思。舒明堂兄的不屑是挂在脸上的,他故作恍然:“弟媳你别介意,我都忘记了,你已经改嫁,现在可是和舒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甚至是刺耳。季然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院内有人低咳起来:“都不要吵了,是不是阿华和阿宴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舒明堂兄狠狠瞪了一眼舒宴和玖兰枢,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让开了路。季然并没有陪同的意思,玖兰枢和舒宴并肩向前走去。
院门掉了漆,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院角有一株探出矮墙的枣树,翠叶垂荫,随风交拂发出沙沙声响。黄色的小土狗趴在院门口,听到脚步声就会猛地抬起头来冲着人汪汪叫。而老人躺在老旧竹制的摇椅上,那摇椅用了有些年月,泛着温润的黄色,摇起来吱呀作响。阳光照在她白发上,闪着微光。
舒宴对自己这位祖母印象并不深刻,自从舒明去世后,舒宴祖母触景伤情,无形中疏远了舒宴和舒华两人。舒宴只依稀记得端庄中年女子抚摸过自己脸颊,笑着说:“这孩子瞧着很乖巧。”
现在曾经端庄女子正坐在躺椅上,目光悠远。黄色小土狗围着她腿边打转,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一蹭她的裤脚。舒宴祖母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来,对着玖兰枢和舒宴露出微笑:“你们来了。”
她想要从躺椅上坐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玖兰枢伸手扶住老人,老人笑着拍拍玖兰枢的手,以示感谢。她很消瘦,身体孱弱。可眼神清亮,满满都是怀念。时光消磨她的生机,可却并没有令她觉得恐慌。她仍旧保持着优雅从容和睿智。
舒宴半蹲在祖母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叫道:“祖母,我们来迟了。”
舒宴祖母摇摇头,抬手抚摸上舒宴的面颊,一如同小时候那般:“不,你们来的刚刚好。对于一个老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临终前子孙陪伴在身侧更令人感到幸福。能在生时再见到你们,是我的幸运。”
舒宴摇摇头,轻声安慰:“您会好起来的。”
舒宴祖母笑起来,她并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反而示意玖兰枢和舒宴离她更近一些。玖兰枢是第一次目睹人类的衰亡,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拥有的寿命所剩无几。他顺从老人的意愿,随即感到温暖覆上面颊。
玖兰枢有些惊异的抬眸,对上老人充满慈爱和善意的眼瞳。她声音微弱,带着少许遗憾,可更多的是释怀:“我做过一件后悔的事情,是因为你们父亲的缘故而刻意疏远了你们。可我也同样有一件骄傲的事情,那是你们都成长为很优秀的孩子。而令我欣慰的是,我并没有在你们眼中看到刻意的讨好和不耐的敷衍。”
她轻声说道:“这样就足够了。”
她眷恋的抚摸着玖兰枢和舒宴的脸颊,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原谅我,没有选择把家族企业留给你们。这并不是对你们的不认同,而是不想让你们为了终将倾塌的东西奋力斡旋。我私心为你们决定了将来平凡的路,不是为了虚无而争取,能握在手中不会失去的才是幸福。”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神采有些黯淡,她从衣兜中取出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舒宴手中,低声道:“如果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说完再也掩不住疲态,闭上眼睛示意舒宴和玖兰枢离开。
舒宴打开礼盒,红色天鹅绒上静静躺着一把有些老旧的钥匙。
舒宴握紧了那个小盒子,和玖兰枢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请您多保重。”他们礼貌的道别,离开小院的时候,舒宴回头看去,那只黄色小土狗乖乖趴在主人脚下,老人合眼安详,双手交迭在腹部。风吹过她苍白的发,像是温柔的慰抚。
——
舒宴祖母去世的消息很快传来,这并不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葬礼举行的简洁而肃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玖兰枢穿着西装撑着黑色雨伞站在舒宴旁边。舒宴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静静出神。雨滴敲击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砰砰声响。
玖兰枢略等了一会,看着少女咬的有些泛白的唇,终于还是轻轻叹息着将少女拥入怀中。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无奈:“阿宴如果觉得伤心,哭出来会好一些吧。”
舒宴顺从的把头埋入玖兰枢怀中,少年的心跳近在耳畔,一声一声跳的沉稳。舒宴抽了抽鼻子,想要忍耐,最终眼泪还是落下来。少女的声音有些沉闷,带着小小的抱怨:“我本来没想哭的……”
玖兰枢抬手抚摸上少女略略潮湿的发,感受到少女的眼泪渐渐打湿衬衣。前来祭拜的人已经离开,远处是连绵青山黛色如洗,近处有淡淡的雾气袅娜。
伞下的少年身姿挺拔容颜俊秀,微长的刘海凌乱划过精致鼻梁,眼瞳由最开始的纯黑逐渐参杂了几许猩红。
玖兰枢听见少女从最开始默默流泪到现在的哽咽出声,他轻轻拍抚着少女颤抖的后背,语声轻柔而低缓,他说:“阿宴,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他曾在许多个雨夜在舒宴耳畔轻声重复,可就算这样,再次听到这句话的舒宴仍旧感到无比的安心。
舒宴的母亲是在葬礼结束后离开的,她有了新的家庭,这是一场选择,一边是挚爱和满怀期待而出生的孩子,一边则是没有多少感情的血缘。临别前季然把玖兰枢请到书房中,她眼神复杂的打量玖兰枢许久,抿了抿唇:“……如果你对我真的有所愧疚,请对阿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