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女警道:“你妈已经醒来了,承认她试图谋杀你,然后再畏罪自杀。但是她拒绝说动机,只是翻来覆去讲你毁了她的希望。她那边没办法问口供,只能先来找你。。”
“你们要抓她吗?”她战战兢兢问道。头脑还是僵的,好像她母亲要坐牢和她母亲要杀她,是平行开的两件事。
“理清情况后,肯定是要批捕的。具体怎么判,还要看法院的裁决。不过这种血亲案子,就算你出谅解书结果也不会很理想。”
“我不起诉她也不行吗?
“不行,她这样已经算是谋杀未遂,就算你不起诉,我们也要提起公诉。而且她还是开煤气自杀,影响公共安全。”
狄梦云长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像是站在甲板上吹海风,就听到耳边嗡嗡作响,其他声音全没有了,人一阵一阵往上飘。她眼看着要倒,警察急忙叫医生。安慰的话说了许多,好不容易见她稳定下情绪,才开始问她口供。
警察道:“你妈妈平时和你关系怎么样?事先有吵架或者打架吗?”
“完全没有,她对我挺好的。有时候生气了也就哭一哭。”其实她也记不清相处的样子了,但这么说出口,就当是事实。
“那她平时精神状态怎么样?”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狄梦云下定了决心,去精神病院也好过去坐牢。她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她有些神经质,有时会一个人在家喃喃自语,她学校里的同事也觉得她奇奇怪怪。”
之后的口供就顺着这个话题发挥,她竭力把母亲塑造出一个极可怜却不可恨的人。身边的人都腆着脸占她便宜,她也不急不恼,宽容为大。别人打了她左脸,她还把右脸凑不上去,既然没有信教,怎么看都像是精神失常。
警察四处走访,问街坊领居和学校的同事,也证实她的一番话。狄母平时确实古怪,为人清高,却又和一个超市老板厮混。上一任丈夫欠了几十万,她也一声不吭全还了。弟弟拿了家里的房子,她还任劳任怨照顾老人。明明比谁都缺钱,却却最恨人提钱。在学校里她帮被人代课,有时候同事感谢她,送礼物给她,她立刻就翻脸。
警察把她扭送去医院做鉴定,确诊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狄梦云知道这个结果,倒是暗松一口气,立刻走手续,送她去精神病院。
事情这么一收场,倒成了奇情故事,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狄梦云却不认,知道是权宜之计,格外清楚这些都是朱明思夫妇惹出来的事。就算她母亲真有病,也是他们逼疯的。她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恨透了,手攥紧成拳头,新做的指甲断进肉里,血流出来,也不觉得痛。
警察走后,杜秋来看她,拎着不少水果,笑容满面。可不知为何,看到倒生疏了。她洗干净水果,搁在床头柜上,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
她不说话,只是踱步到窗边,像是被阳光刺痛,微微眯起眼。原本狄梦云住的是个四人间,是她花钱换到单人间。她轻轻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你变成这样子,钱的方面我一定会补偿你。”狄梦云的心略微沉了沉,因为这是谈判的口吻。她继续道:“你之后要什么打算?”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我要去打官司,打一年,打十年,我都要打下去。我已经联系了同学,她是写自媒体的,愿意来采访。我就要把事情闹大。”
“你又何必这样呢。你还年轻,别耗在这种事上。”
“那你觉得是我的错了?”
“不,是我的错,是朱明思的错,你完全是受害者,是我把你牵扯进这些事里。你的身体也不好,这样和他对峙也伤精神。你把事情闹大,他也可以动用舆论压力,给你泼脏水。”
“你不准备帮我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先冷静一下。”
狄梦云冷笑两声,道:“那你就是站在他那边了。其实你早说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事已至此,我再说什么都很虚伪,我只是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别被这事影响。我不会这么放过朱明思,我只是想请你再相信我一次。这次先忍一忍,以后我会想办法。”
“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来当说客了?这是你的意思吗?”
“这是我的意思。”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她侧过身去,苦笑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当一个好人,过完这一生。我拼命读书,认真工作,勤工俭学,洗衣做饭照顾我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拿了一个包,他说是送我的,这就活该我家破人亡吗?是不是你们上等人轻轻弹一弹手指,我们的世界就活该天翻地覆。是不是我的尊严活该被你们践踏?”
杜秋不做声,只是抱肩而立。狄梦云怨恨她的沉默,近于一种轻蔑。她讥嘲道:“说实话,我不信。不是不信你的承诺,是不信你的决心。你今天也不是自己想来,你爸逼得吧。你这个性格,怎么和人斗。”
病房外一对鸟飞过,叽叽喳喳。太阳光照在杜秋脸上,却照不出丝毫血色。狄梦云疑心话说的太重,先是愧疚,然后又恼火起来。她们算什么关系?丫鬟有什么资格同情小姐?以为她们是平等的朋友,全是自作多情,活该她倒霉。
揪着被单,她又蓦地冷笑两声。杜秋以为是笑她,自然也待不下去,便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一整夜,狄梦云都辗转反侧。闭眼一个念头,睁眼又变了心意。她恨自己无能为力,想着鱼死网破,又觉得应该来日方长。她起先斗志昂扬,一定要搞垮朱明思,之后又虚弱起来,明白他们是天差地别。她要报复他,是要敲髓洒膏。他要回击,倒是轻轻一弹手指。她恨起自己来,之后又恨杜秋,最后恨着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钱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