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刻坏了几块木板,阎百川才露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仔细摩挲着木板上“溪渔村”三个字,将木板立在了土坟前,跪下朝墓碑磕了三个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锦游待阎百川起来后,学着他的动作也跪了下去,长长一拜。
清早的城中带着些许雾气,日光初醒,街上的小贩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摊子上的东西。阎百川闻着包子的香味咽了咽口水,开口问摊主:“请问…”
摊主却在看到阎百川时变了脸色,这不是城里告示上贴着的那个屠了溪渔村的怪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旁边一个卖蔬菜的小贩眼尖,认出阎百川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摘出的烂菜叶朝阎百川身上砸去:“怪物滚出去,你杀了溪渔村那么多人还不够,还想杀了我们吗!”
阎百川抬手挡住烂菜叶,正想说我没有,身上却被丢来更多东西,石子,臭鸡蛋,甚至还有破掉的瓦罐,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条黑色的血线。
见此情景,旁边有人大喊:“快报官,小心那个怪物暴起伤人!”
“听说他从小无父无母,要不是村里人帮忙他能活到现在吗!”
“恩将仇报的东西,呸!”
阎百川看着说他恩将仇报的那人,红着眼睛大喊一声:“我没有!”那人被阎百川狰狞的神情吓得后退几步,眼神瞄着不远处的官差大喊:“这怪物想杀了我,求官爷杀了这怪物!”
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衙役手中甚至拿了几张黄符。阎百川不确定那东西对自己有没有用,只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事情就再也解释不清了。阎百川心下一横,撞开周围的小贩朝城门外跑去。旁边有人想拦,却碍于他的“怪物”名声不敢出手,只得遗憾地看着他没了踪影。
阎百川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看着周围陌生的情景,心里有些惶恐。除了出海,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溪渔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阎百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连忙将自己的身影藏了起来,悄悄跟在两人身后,到了一处有些破旧的庙前。
阎百川不敢进去,只能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出来后才敢躲进去。
庙中竖着一尊像,看起来是个神仙,香火却不怎么旺盛。阎百川两天没吃饭,看着供桌前新鲜的供果,猜想应该是刚才那两人摆的,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后拿起就往嘴里塞,吃得狼吞虎咽。
同样的庙,锦游心疼地看着阎百川,却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正欲伸手抚上阎百川脸颊时却忽然神色一僵,忍住心中苦涩收回了手。
阎百川却浑然不觉,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中的供果上。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饿,但他不敢深思背后的原因,吃供果的动作也又狼吞虎咽逐渐变得迟疑。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神像,有一瞬间很想大声问一句为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天色渐暗,阎百川抱了些稻草,扯了几块破布闭着眼睛靠在神像背后休息。阎百川手臂上的伤口早就好了,这几日阎百川便留在附近徘徊,白日里四处探看,有人就藏回神像背后,竟也无人发现。
直到一日,阎百川照例躲在神像背后,手里拿着被他咬了半个的供果,好笑地听着一对小夫妻的对话。
“听说这里很灵验,上次玉娘摆的供果不出几日便不见了,定是神仙听见了他们的愿望。相公,你明年便要科举,不如我们也祈求神仙保佑?”
“山中多精怪动物,兴许是被谁拿去吃了。不过既然来了也无不可,全听娘子的。”
“嘻,相公你说若是被山中精怪吃了给神仙的供果,会不会因为心不诚无法实现愿望,或者收到惩罚?”
“神仙之事,非你我说得清楚。若神仙开罪,少不得磕上九九八十一天的响头求神仙原谅,心诚些总是好事。拜也拜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阎百川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供果,忽然用力丢到墙边,疯一般地冲了出去。
不多时,锦游看着阎百川用衣服包了些东西回来,从里面拿出几个新鲜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摆在了供桌上。
“神仙大人在上,小子并非有意吃您的供品。小子有罪,但只要能让我的村人们回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说完,阎百川跪在蒲团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第一日。
阎百川躲在这一方破庙里,每天去周围的林子里寻些新鲜的野果,擦洗干净以后虔诚地供在神像前,再磕上三个头。若是偶然碰到有人来庙里上香,便等人走了后再将自己的供果摆到旁边。
地上的蒲团薄得只剩一层皮,阎百川再磕头时额间已经隐隐有黑血渗出,但阎百川却并未管眉间的伤口,心里甚至有种隐秘的喜悦,若是神仙看到了会不会被他的诚恳打动?
就这样日复一日,阎百川的身量高了一些,连头发也长了,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看起来浑然像个不修边幅的乞丐。阎百川嫌自己的头发长得有些碍事,却也不知怎么打理,只好继续任由它疯长。
三个月飞一般地过去,天气逐渐转凉,林中的动物也开始渐渐准备蛰伏起来,新鲜的野果也不那么好找了。阎百川无法,只得攀上树枝往顶端爬,和飞鸟抢那常人摘不到的顶端的果子,这才避免了没有供果的窘境。
这天阎百川一大早就起来了,面上带着喜色,连杂乱的长发都找了根布条扎了起来,将新鲜的供果小心翼翼地摆在供桌上,比以往还要虔诚地朝着神像跪拜磕头,一双眼睛写满了期待,痴痴地看着眼前高大慈悲的神像,想在等待什么神迹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