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在全城非典猖獗的时候接到邮件,去参加大学校友举办的“不怕杀死”同学会,其实就是不怕sars。小令也接到了邀请,不过,她暂时没从伤痛里缓和过来,做什么都有点半机械,不唱歌不做梦,少了一半灵魂。小令说不想去,路云只好独去。最近路云在调整心态,生死攸关的时候,想办法做到少担心,有信心。她希望自己能做个坚强快乐的女生,具备可以被人依靠的能力。
路云出门前路妈交代她,“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买套细点的棒针,你现在用的那套拿来编织毛衣袖口和领口不好看。”路云答应。现在她空下来的时间编织毛衣,就是曾经想送给阿旭的生日礼物。路云觉得一定是她之前的人生活的太过分,所以老天才罚她这么长时间见不到阿旭,她得快快努力来赎罪。再说编织毛衣的时候可以定神宁气,时间一针一线里寸寸流走,想他,在一呼一吸间。
同学聚会在学校附近的酒吧进行,说起聚会的理由,就是因为sars横行,到处放假,时间突然闲下来,闲的跟中世纪的阳光一样悠长,这样的时光不拿来喝酒聊天聚会可太对不起sars了。世面上许多餐馆酒家被勒令停业,学校附近的酒吧却幸免于难。原因是这间酒吧设计不太一样,三面墙上全都是可以拉开的大玻璃窗,通风好,卫生情况也合乎标准。街边的树木高大,绿意悠然,含着雨季的雨水,挡了初夏的阳光。酒吧外面还有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花少藤蔓多,一年四季绿潇潇挂满撑架,一条石槽里汪着蚕豆大小的点点浮萍,水缸里养着碧森森的几只田螺,半旧的玻璃门,门边土不土洋不洋挂了对联,水底月为天上月,眼中人是面前人,无横批。
路云读书的时候很喜欢这个酒吧,但也确实觉得这个酒吧更适合当茶社来用,可惜这里不卖茶,也不是,卖奶茶和柠檬红,乌龙和绿茶没有地。以前啊,老板很搞怪的,对联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候写,“花落知多少,一剑江湖老,”酸的来,也是没横批。坦白讲那不应该是副对联,对仗不工整,但那效果,出奇好,路云每次过来,看那对联先笑。
酒吧老板没换,依然是那个散漫的胖叔叔,卖的最好的是可乐和啤酒,供应最多的是薯片花生米烤肉腰果,散在小桌子上的书,杂志,总是被人偷偷带走或里面缺了图片少了页数,这间不伦不类的酒吧,滋润着路云一段悠然淡然的学生岁月。
散漫的老板拿出相册,叫,“聚会保留节目,看相片,我开店的另个爱好,就是偷拍,嘿嘿,有些相片很可爱哦,来看看,有没有你们的?”
众人哄闹,去抢相册,又一起嘘老板,“你没钱吗?怎么全是黑白相片?”
“黑白相片才好看。”老板笑呵呵。
有路云的相片,扶喝多的同学去厕所,喝多的人是小令。有张是某个同学拿吉他去砸另个人的脑袋,老板在相片旁边的空白页面上加批注,叫泰山压顶。
“这个酒保我记得,”有个男同学喊,“我那个月失恋,失恋大过天嘛,所以借酒浇愁咯,每次喝完都抱着这个酒保哭,这家伙穷,医学院的,每天打几份工,不过有次我很穷的时候他居然帮我垫酒钱,哎,其实我欠他人民币80元呢。”
路云探头去看那张相片,相片里的酒保站在柜台前擦玻璃杯,还戴着耳机听~~应该是英语吧?让路云震撼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浓黑的眉毛,双目如星,牙齿轻咬着薄润的下唇,盯着酒杯的表情专注认真,老天,阿旭?居然是程旭?!
有人在旁边说:“那个酒保很上进,他一直自学德语。”路云抢过一本相册,猛翻,还有没有阿旭别的相片了?这本没有,再拿一本。胖老板奇怪,“你慌慌张张翻什么?”
“还有没有?”路云拿着那张阿旭的相片,急喊,“还有他的相片吗?”
胖老板挠头想,“应该还有吧,我也不知道,你干嘛?和他很熟吗?”
“是啊,他是我男朋友,一个很好的医生,人在隔离区,我在等着他向我求婚。”路云简直要哭了,“你想想,还有没有他的相片?”
“有,还有,我这本有一张。”戴眼镜的男同学递相片给路云。黑白相片里的程旭依然戴着耳机,檫着酒杯,不过不够专心,他含笑看吧台前面坐着的女生,眼神温柔动人。吧台前的女生梳着马尾,小心翼翼,做贼样的,拿剪刀剪酒吧免费供应看的杂志里的图片,那是路云。为什么相片是老旧的黑白色?如果是彩色的,路云就可以看到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天是蓝的还是下着雨?风是透明的吗?树是绿的吗?阳光是金色的吗?桌子上摆放的雏菊是白色的还是黄色的?当时的程旭是怎样的心情?
戴眼镜的男同学给路云读相册里的注解,“可爱的小偷,你在偷东西的时候,也顺手牵羊偷了我的心,为何你毫不知情?到哪一天,你才会读得懂,我望着你的一刻,眼里的内容?”
胖老板有点抱歉,“不好意思,我自己都忘了,那个,嘿嘿~~,注解是我写的,嘿嘿~~还有没有?来,大家再找找。”
再没有了,大家找了半天发现只有两张相片,胖老板把相片送给了路云。回家的时候,路云站在街边等绿灯。想起曾经,阿旭牵着她的手,在街边等红灯落,绿灯升,叮嘱,“不要那么急,每次绿灯亮了半分钟再走,万一有司机闯红灯呢?”路云每次都会嫌程旭罗嗦太过小心。后来知道,他穷,穷到不敢有意外,不能生病。是不是也因为穷到疲于奔命应付生计,所以,他一直不说?一直观望,一直等待?阿旭,阿旭,到底和你认识有多少年了?在街道的转角,在城市的高架桥,在某处小店,在公车,在地铁,是不是和他就这样一次次错过,是错过吗?还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