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众人的积怨,使人和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道文邑王如何做到?”青南举起装有温水,用来清洗伤口的陶鬶端详,这件高坪城的陶鬶明显具有岱夷族的陶器风格。
“文邑王通过联姻与贸易整合纷乱而庞大的族群。”
玄旸边回答边看向溪边,溪边的那对恋人离去,他们牵着手,情意绵绵。
高坪城很小,城墙却很高很厚,如此高大坚固的城墙是为了防范敌人,地中的地界里战火纷飞,仅有局部区域存在和平,和平不是地中的主题,战争才是。
三人在高坪城休整期间,下过一场暴雨,大雨倾盆直下,下了整整一个早上,雨水却没有漫灌城中,人们不用在泥水中蹚水而行,也不需要拿出陶罐,从屋内往屋外舀水。
雨稍停,青南和青露沿着内城墙寻觅排水道,他们绕行一圈没有找到,正感到困惑时,恰好见到高坪城城主带着几名随从进城,这些人都携带劳动工具,头戴斗笠,应该是去城外疏通壕沟,刚回来。
城主的装束质朴,身穿粗布衣服,身上没有佩带任何贵重物品,他约莫四十岁,皮肤粗糙,肤色黝黑。
“要是不知道他是位首领,恐怕以为是个住在矮屋里的农夫呢。”青露压低声音,偷偷与青南说。
“他是位务实的国君。”
玄旸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身旁,他有极强的行动力,总是能瞬间拉近距离,来时还悄无声息。
适才,玄旸就在城主的随从队伍中,和其他随从一样头戴斗笠,先前才没认出来。
“国君”这个词,玄旸用的是地中语。
“高坪城的居民仅有两千余人,称呼他为‘国君’,是因为你拥戴他吗?”青南伫立在城墙下,城中人的衣物或多或少沾有污泥——毕竟雨天,只有他一身白袍皑皑。
真像只雨后的白鹭。
此时高坪国君正穿过一座排屋,排屋里边的大人孩子都迎了出来,聚集在他身边,这些人都是城中的居民。
“地中的城小,只要有城墙都叫‘国’。”玄旸摘下斗笠,立即有居民认出他,与他打招呼,他与那人寒暄两句,继续说:“雨天你们怎么在外头?”
此时雨水又在下,淅淅沥沥。
“没找到排水沟。”青露的话没头没脑。
“你们雨天出来找排水沟?”玄旸领悟得快,他抬手擦拭青南面具上的水珠,拇指以细微的动作轻轻蹭过下巴,笑语:“排水沟在地下。”
青南问:“地下?如何营建?”
玄旸回复:“陶管,用一个个陶管组成排水道,埋在地下。陶管结实,不怕坍塌,也不会有杂物落在里头,不容易堵塞。”
“难怪暴雨天地面不会积聚雨水,排水如此迅速。你说的陶管长什么模样?在哪里能看到?”青南很感兴趣。
“城外的陶坊里应该还有一些没铺设的陶管,雨天路滑,等晴天再过去。”
“玄旸,你领路。”
“可以。”
玄旸把自己的斗笠掷给青露,叮嘱:“等会雨要是越下越大,就折返回来,青南,我可不想看到你一身丝袍泡在污水里。”
别人可以过粗糙的生活,衣着脏污,青宫之觋可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实在不合适到泥水里折腾。
玄旸不知道青南曾经浑身脏污,在暴雨天里指挥羽邑的居民抗洪。
三人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小雨纷纷,一场暴雨淹没通往陶坊的木板桥,溪面较宽,水流急,过溪时得很小心,防止脚下打滑,掉进溪水中。
“高坪城一带雨水多而且常有暴雨,城中居民深受水患侵扰,后来一位陶匠想出陶管排水的方法,才解决水患问题。这是一个大工程,墙根边需要有泄洪设施,才能保证土夯的城墙不会垮塌,有两条陶水管道沿着城墙铺设,还要在每一户人家屋前埋下陶管,陶管道像道路一样四处延伸,遍布高坪城全城,全都掩埋在城下。”
青露蹚水渡溪,险些摔倒,玄旸眼疾手快将他接住,像提溜一只小动物那般将他提起,放在岸边,玄旸看向已经过河的青南,继续说:“高坪居民为完成这项工程,男女老少全部出动,耗时多年才完工。”
青南沉默了一会,怅然:“羽邑没有人力与物力完成这样的壮举。”
玄旸在羽邑时,从未提及陶管道排水的方法,就是因为羽邑无力修建。
“不只是人力物力,更需要一位深受居民爱戴的领导者,这位领导者得拥有惊人的号召力,让众人听从他的指挥,十年如一日去干一件事。”玄旸将手举起,指向前方,陶器作坊就在那儿,作坊外的荒地里堆放大量废置的陶管。
每一件都很大,重量应该也不轻。
青南的袍摆沾上泥污,脚踩踏在松软的草丛里,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件陶管,用手轻轻擦拭它,擦掉上面的泥土,露出暗黑的色泽。
烧成温度不低,才能拥有这样的陶色,坚硬耐用,厚实而笨重。
这些堆放在草丛里的陶管几乎都是残次品,可想而知,全城修建陶排水管道的工程有多浩大。
这绝非羽邑能够完成的事情。
那座正在一点点被水淹没,一日日衰败的古城是青南的故乡,羽人族的都邑。
过了不知多久,青南才听见青露喃语:“觋鹭,我们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青露脸上都是雨水,被雨打得瑟抖,他那幅模样看起来失魂落魄。
“青南。”
“走吧。”
听见玄旸的唤声,青南点了下头,将手中那件残破的陶水管放下,他站起身来,雨水冲刷他的面具,形成一条条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