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宗门不同,华胜谷的许多弟子父母就是修士,沈一鹤也是如此。
他印象中凡人生命极短,譬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可一样要受贪嗔爱欲痴之苦,而且又常常愚蠢无知。
没想到,此间的凡人竟能如此——如此……
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无疑对此间凡人有了一种敬意。
他们的寿命只比他所知的凡间人长了那么一点,但他们造出了通天高塔,自驱车,自明灯,还有这座庞大的,似乎已经拥有自己生命的城池。
在昨天之前,他从没设想过一座城池会有生命,可云海市像一头活着的巨兽。城市中纵横交错的道路和那些在半空盘旋的桥梁就是巨兽体内的血管,大大小小的自驱车是流动在血管的血液,载着凡人们去到这巨兽身体其他部位,它还有在夜里闪闪发亮的眼睛,目光能投射到几百里外,它会发出各种巨大的声响。
沈一鹤绕着建筑盘旋一会儿,又飞回去,落在一扇窗前。
他刚才看了一下,檀闻也慢下来了。似乎和他一样放下了修士的傲慢,想要仔细看看这里的凡人和他们的生活。
如果时间充裕,他想弄明白这些人是如何用小银环追踪麻雀,又如何依据这些设计城市的。不然,即使夺得宝鼎,对他来说,也有种入宝山而空手回的遗憾。
也许,可以花一天时间多看看?
等等,檀闻这搅屎棍在干什么?
沈一鹤用了神通一看,嗬,这位兄弟现在还没起床呢!
穿过大陆和海洋,几千公里之外的悉城,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胡炳军和徐喜来可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福气。
他们在金岳的威逼下设了一座法坛,东方未明就开始做法。
法坛设在大宅东北角,这里昨天下午之前是一座花园,现在花木石雕全被铲除推平,地上洒上一层金刚砂,再洒上一层新鲜的柏木枝叶,最后是一层雪松枝叶烧成的灰。
胡炳军师徒一人握着一支木剑,绕着祭坛,踏着奇异步法缓慢地走,口中念念有词,祭坛正中是一只带着铜绿的香炉,五只白瓷瓶围着它摆放,瓶中各插着一面小旗子。
胡炳军写了一份清单,故意要了许多在国外难以买到的东西,谁知道金岳早准备了许多,少的几样派人在悉城和附近的几个chatown搜寻,不过一个下午就全弄来了。
这可没理由再推塞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设坛,带徒弟绕着法坛踏八卦步,口中念的是避雷咒,时不时诅咒金家三个人一句。他选这个地方做法坛,是因为这里靠近别墅后院的码头,如果偷一艘快艇,没准能逃走。
可惜,金岳派人把他看得紧紧的,金芃芃不时就会来看看。
金芃芃挽着奶奶的手臂站在不远处,香烟缭绕,胡炳军和徐喜来的面孔在烟后面诡异晃动。
“他们该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她小声问奶奶。
张沛岚勾勾嘴角,“他们最好不是。”
在大宅另外两处院子,两位幸存的巫师也在用他们独有的仪式做法求神。
土着巫师乌达偷偷用贝壳为自己卜算了几次,都是极为凶险的预兆。他看向远处茂密的森林,只要能逃进林子里,金家的保镖就很难再找到他。
可他要先逃出这座宅子才行。
他看看院子四角荷枪实弹的保镖,再次感到绝望。这几个人明显当做雇佣兵,是真杀过人的,其中一人血气味道重得他坐在这都闻得到。
怎么办?
通灵人杜布在目睹纹身巫师被害后就有些精神失常了,他要了很多新鲜的芭蕉叶,搭了一个小棚子,蜷缩在里面,抱着他的两条蛇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像是已经绝望了。
胡炳军也一样绝望。
他又抽烟了,抽一口咳嗽好一会儿,“我活了这么久,只知道躲避炁神,没想到有一天会绞尽脑汁想办法迎接炁神,招来炁神。”
徐喜来看着愁眉苦脸的师父,只能心里叹气。情势比人强,金芃芃这鬼丫头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来问进展如何了?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就发动蛊虫。
看见胡炳军疼得全身乱颤,满地打滚,她竟然会觉得很好笑,叽叽咯咯开心地笑。
徐喜来气得抱着师父流泪,别说师父还给她爷爷续过命,就算两人素不相识,什么样的变态才会以折磨一个老人取乐?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三多虫能掠夺寿元却无法让人体恢复健康或是返老还童,胡炳军戒烟几十年了,再次吸烟咳了好久,徐喜来不断拍他后背,他剧烈咳嗽一阵吐出几口带血沫的痰,又喘了半天断断续续说:“报应。都是报应。”
啥也别说了,继续围着祭坛转悠吧。先熬着,看看能不能找什么机会逃命。
师徒两人刚握着木剑起身,一位管家走进来:“小姐!乌达巫师有发现了!”
金芃芃惊喜,“去看看!”她瞟一眼胡炳军,“胡大师,你也来吧!”
巫师们做法的仪式各不相同,但胡炳军一看就知道,乌达没有撒谎,也没有用什么不入流的障眼法,他确实发现了什么。
乌达施法的祭坛上用的祭品是鲜花扎成的花环,环中心燃的是土丘状的香,是乌达自己搓的,可能制作过程中还掺了血液或者什么动物的胆汁之类的东西,燃起来后怪香怪气的,生出淡蓝色的烟,在半空中旋转着,乌达两手向天,抬头目不转睛看着烟。
看了半天,淡蓝色的烟雾突然像变成了沙子,倏地向下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