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遇只觉扶着裴珩的手触感温热,一抬手,居然摸到了一手的血,鼻尖也尽是血腥气,不由一阵阵恐慌。他此时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凄惨狼狈,却也不顾一旁萧宜明和萧容深的目光,恐惧道:“去!去传我的步辇过来,送他去景华宫!”
“可是……殿下把裴公子送去景华宫,陛下必然震怒……”
萧知遇下意识回头望向屋里,父皇正和大臣们商议政事,他不敢违逆,颤声道:“那就送去朝梦苑,你马上传太医过去给他治伤。”
内侍领命去了,剩下的宫人们帮着将裴珩抬上步辇,因后背有伤只能侧躺。一行人着急忙慌跑向朝梦苑,裴珩受伤极重,背上的鲜血濡湿了步辇,直淌下去,地面滴出一串血迹。
萧知遇追在步辇后头喘不过气儿,内侍便背起了他,宫人们想慢一些,他却望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迹,连连摇头,哭道:“别管我,快去!”
风声鹤唳
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快,没一会儿便传到了朝梦苑,裴氏坐在门口,整张脸发白,只希望听到的是谣传。
等二皇子一行人赶到朝梦苑,院门一开,她看到儿子半边是血瘫在步辇上,当即眼前发黑。裴珩被宫人背着小心翼翼进了正屋,扶在榻上,她撑着瘸腿一路追着,扑到榻前,颤声道:“珩儿……”
裴珩毫无反应,裴夫人颤着手查看了裴珩后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挨了皇帝的杖责,真正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她尖叫一声,险些栽过去,被二皇子的内侍扶住。
裴夫人却毫不领情,一把推开宫人,“你们怎么有脸来!”
她指着萧知遇,哭骂道:“一定是你!我儿之前没少为你挨打受累,我只当是偿还你庇护他读书的恩德了……如今他却因为你受这等折磨……”
裴夫人腿脚不好,仍扑上前来扯住二皇子衣袖,咬牙切齿道:“便是有恩,珩儿这两年也该还完了吧?你怎能这样害他!他从来勤勉谨慎,哪里做得出窥探机密的勾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萧知遇木然立着,他左脸还肿着,另半边脸在裴夫人的叱骂中仿佛被打了几耳光,更觉无颜面对,垂头哽咽道:“是我的错……”
宫人拦住她,劝道:“这关头了,夫人还说这些做什么,先让裴公子歇下,传了太医诊治才是当务之急啊。”
裴夫人这才惶然望向裴珩,哭道:“太医来了么,来了么?”
这时被派去请太医的小太监回来了,为难道:“殿下,太医院听说裴公子是犯了重罪,被陛下所罚,都不肯过来。”
裴夫人一下委顿在榻边,萧知遇急道:“那说是我的命令呢?二皇子有伤,他们来不来治?”
小太监正要回去再请,裴夫人忽然道:“我儿犯了重罪,我不曾犯过吧?”
她说着拔下头上发簪,手持簪子,一下狠狠钉在左手上,簪尖登时没入手掌,戳出一个血洞来。
她当真是果决至极,众人来不及阻拦,只见裴夫人面色惨白,伸着血淋淋的左手,道:“我眼下受了伤,裴老将军之女,能否请得太医过来诊治?再不行,我便去御前闹!”
萧知遇呆立当场,只觉自己实在是罪魁祸首,若非他捡了那封奏章,这对母子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小太监被震得没了声,愣愣地躬身去了,裴夫人拿帕子草草缠了手掌,啜泣着坐在榻旁,拉着儿子的手。
萧知遇默默退出门去,叫人拦住了那小太监,低声道:“无论如何都要请到太医,若太医院还不肯拨人过来,便抬出陆太师和贵妃的名头,他们知轻重的。”
他不再进屋,独自在院里站着,听着屋里那位无助的母亲凄惨的哭声。
太医院这回来了一人,背着药箱,他进院见了二皇子,迟疑道:“殿下,是否让老臣为您处理一番?”
萧知遇这才知道自己脸上的狼狈,连连挥手:“太医请进屋去,给裴公子诊治,另有裴夫人,左手受了伤,望你多照顾些。”
年老的太医叹息道:“裴老将军当年有恩于我,我不敢违背圣意,实在惭愧,殿下既然能为裴家作保,老臣愿意一试。”
太医领命进屋,很快又来了三人,都是太医院的名手,还带了学徒,愿意为裴夫人医治,说是这么说,进去了自然也知道裴珩的伤才是要紧事,便都忙活着。
裴珩挨了几十杖,下足了狠劲儿,真正是半口气吊着,太医们擦着冷汗,开了方子,安慰道:“幸好诊治及时,好生照料个半年,应落不下什么病根。”
裴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流着眼泪福身,谢了老太医。
萧知遇在院子里被太医院学徒们围着治脸上的伤,频频往正屋张望,裴珩换洗下来的血水足有十几盆,被宫人们陆续端出,看得人心惊肉跳。他见太医出了门来,才放下心,嘱咐道:“今后劳烦诸位照料裴珩,务必尽心,景华宫定然记得各位恩情。”
太医们连道不敢,退去了,萧知遇差了宫人随他们去抓药,自己坐在院子里。他想起裴珩血肉模糊的脊背,眼眶发酸,有意进去看看裴珩,到了门口,听见裴夫人对着昏迷的儿子说话,哭腔甚浓,夹着怨恨。
“当初那陆文桢为一己之私,咬死了你父亲通勾结北狄,引得皇帝大发雷霆追杀你父亲,如今他这外孙又是施恩,又教你替他顶罪,你怎么就如此糊涂,竟不知陆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萧知遇对着满墙枯藤,在外站了许久,终究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