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有所指,是提醒裴珩如今寄人篱下,生父萧旸又被传勾结北狄,这些饰物实在不该穿戴。
裴珩慢慢沉下了面色,丝毫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不如,你先藏衣襟里?”萧知遇好意道。
裴珩却是个离经叛道的,能让别人不痛快,他仿佛就痛快了,“扎眼就扎眼,碍的是他们的眼,又不是我。”
萧知遇见他冷硬,浑身冒刺似的,便觉自讨没趣,不再劝,只一路慢吞吞地走。
他天生体弱,养到十岁时才好些,贵妃听了太医的话,平日里要二皇子多走动,活动筋骨强身健体,轿辇在后头跟着,累了才用。
因他走得慢,裴珩只得缓下步子等他,时刻注意不能越过他去。从景华宫走到文华殿,好险没错过上课时间。
昭斓郡主在屋里望见了两人,便跑上前来,道了一声二哥,随即拉着裴珩的袖子直看,“你的伤好了么?”
裴珩神色稍缓,后退两步拱手道:“已无大碍,郡主挂心了。”
昭斓瞧着他一身衣服,换了朴素些的,问道:“之前我给你选的那件呢?那是好料子,威风凛凛的,很衬你。”
“平日里用不到,收起来了。”
萧知遇想起裴珩第一天所穿的那件大氅,仿佛还格外爱惜,他忽而心里一动,瞥了昭斓和裴珩一眼,心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自觉多余,便自个儿进去,到了书案后坐下,裴珩见状便跟郡主颔了首,随他坐在旁边的蒲团上——他此前的座位已被撤,如今是皇帝开恩,允他顶着伴读的名头来旁听的,自然不会有座。
方才宫人已将二皇子的书箧递给了裴珩,他便拿出文房四宝替殿下摆好。
萧宜明今天也到了,手上还缠着白布,看着凄惨,大约是输人不输阵,硬撑着来了,他看裴珩仿佛毫发无损,便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下贱的好养活。”
裴珩恍若未闻,见砚台干了些,起身去外头取水。
萧知遇回头看了看,笑道:“四弟怎么来了,你这手还坏着,字都写不好,该养养才是。”
四皇子练得一手好字,学士们赞不绝口,他只在这事上能压二皇子一头,因此格外宝贝自己的手,去年小指上生了冻疮,都大发雷霆打死了伺候不周的太监。这回父皇罚了戒尺,还打在右手,对他算是重罚了,因此格外记恨。
萧宜明冷笑道:“二哥该关心关心你的伴读,学士可是位严师,你若犯了错,挨打的定是他,杖责还没几天呢,谁知道受不受得住。”
这话倒说得没错,萧知遇虽聪慧,因体弱之故,极容易犯困,课上也时常走神,反应迟钝,为此没少被学士责骂。翰林院掌院学士是皇帝在朔州时期的先生,贵为帝师,对皇子们也依旧严苛,皇帝从不怪罪。
他想了想,昨日学士布下的功课自己都做了,便有松懈。上了课,他被学士指了起来答话,对答如流,哪知又被指了背《尚书》,背得磕磕巴巴,他昨日睡得早,忘了温书。
掌院学士面有怒容,道:“二殿下昨日做什么去了?”
看话本去了,书生刚和红娘说上话,正精彩呢。他想。
“二殿下虽聪颖,也应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荒废学业,当罚!”
萧知遇只得道:“学生领罚。”
起身的却是裴珩,在他旁边矮了半头站着,面无表情伸了手出来,被打了二十戒尺。
萧知遇离得近,那戒尺打在皮肉上,啪啪的一阵响,听得他牙根发疼,头都抬不起来。
皇子未设伴读之前,犯了错都是内侍替主子受罚,他也一样,但内侍们是去外头领罚,他见不着。且是文华殿太监们动的手,有人情可讲,几人一分担也不算多严重,皮糙肉厚惯了,都端着笑脸对殿下说不疼。
如今头一回看身边人挨罚,是个比他更小的孩子,动静还在耳边,他难免心虚。
见色忘义
昭斓听得不忍心,几度想求情,碍于学士威严,只得作罢。
戒尺打完,裴珩对学士恭敬一礼,坐下了,还能听到后头萧宜明大仇得报的冷笑声。学士接着开始讲课,他便伸手替二皇子磨墨,一双手又红又肿,指尖粗糙皴裂。
萧知遇看得浑身不自在,更觉愧疚。
这双手半点不像天潢贵胄的手,他忍不住想到这人从前是否受了诸多委屈,才会被磋磨成这样。
一时间他也不计较裴珩的臭石头脾气了,低声道:“你收着手,我自己磨。”
裴珩冷冷的不理,照旧给他磨好了墨,将笔蘸了墨递给他,手才放回膝上。
他现在名义上虽是伴读,到底是来旁听的戴罪之身,倒更像个侍从。
一堂课心不在焉上完,趁中间休息一炷香的工夫,昭斓郡主忧心忡忡过来了,翻着裴珩的袖子道:“你怎样了,手疼么?”
后头萧宜明阴阳怪气道:“怎么会疼,没瞧见他挨了杖责都跟没事人似的么,凌妤与其关心他,倒不如看看你表哥我的手,才叫凄惨。”
昭斓气得追打他:“我娘不是给你送了伤药么,早该好了!你带伤药了没,给他擦擦!”
萧宜明哼了一声跑掉:“没有!”
萧知遇看昭斓实在关心,便起身让了位,让昭斓坐他座位上,自个儿走到外头。景华宫的内侍们正侯在廊下,因今日不用替殿下挨罚,都暗自庆幸,他过去伸手道:“带伤药了吧,拿来。”
这些内侍都备着贵妃赏赐的药,这便立刻呈了上来,萧知遇收在袖中,回到屋里,给郡主递了瓷瓶:“这是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