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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1页)

皇甫佶道:“你这人也怪,两个人下棋,难道不比一个人有意思吗?”

红芍在旁边绣罗巾,放下针线说:“我们娘子常自己跟自己下,能下一天。”

皇甫佶道:“我不信,真有人能够一心两用吗?”

皇甫南道:“一心不只能两用,还能多用。你们上阵杀敌的人,把输赢看得太重了,专注过度,难免沉溺。譬如你下棋的时候,磨磨蹭蹭,前思后想,落一个子的功夫,够别人下半局,那我宁愿自己跟自己下。”

皇甫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转脸去看爬了满架的藤蔓,浓绿的枝叶间里有米粒大的白点,“开花了?今年应该能结果吧?这是……”

“昭德十三年栽下的,我刚来京都的那一年。”皇甫南记得很清楚,“你从鄯州带回来的葡萄苗。”

那是他听说了皇甫南的雕梅,给她的“回礼”。皇甫佶回忆着往事,他还年少,不觉得时光飞逝,感觉皇甫南好像在皇甫家住了一辈子似的,“竟然要五年才开花结果吗?”

皇甫南颔首,“你回来的时候正好,兴许哪天下场雷雨,刮场大风,这些花就败了。”话音辄止,她凑近皇甫佶,凝神往他衣领里看去。皇甫佶屏住呼吸,静了片刻,她从他衣领上拈起一片杨花,“杨花不是离人泪,”她对皇甫佶笑盈盈的,“这回伯娘可高兴了吧?”

葡萄架下暗香浮动,一丝丝沁人心脾。府里男女都去了曲江,四下庑房里很静,皇甫佶喉头动了动,作势去看飞舞的杨花,“父亲不怎么高兴……”

绿岫在乌头门前张望了一会,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心里是藏不住事的,况且皇甫佶这个“罪魁”就在场,“外头阍房的人说,蜀王府把西番人的金盘送了来,相公没有收。”她瞅着皇甫佶,怯怯的,“他们还说,相公昨天被御史连夜参了。”

皇甫佶和皇甫南对视一眼,脸色严肃了,“参的什么?”

“说相公放纵六郎……欺君,和王子交往过密。相公用廊下食的时候,总是剩饭,是不尊敬陛下,不思百姓辛苦……还有一回骑马时,笏板从袖袋里掉出来,落进了街坊的泔水桶里,也是不敬,老不修。”

皇甫佶没说话,绿岫有些同情他,“这下,相公就算不打你,肯定也要罚你好几个月不许出门。”

“这样也好。”皇甫佶好似突然想通,面色平静了,他起身,潇洒地掸了掸袍子上的草叶,“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听他话音,是最近都不会再回鄯州了,皇甫南问:“真要和西番人议和吗?”

和西番人连年征战,有许多人盼望能议和,皇甫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想,薛相公大概是不愿意议和的。”

皇甫佶有些诧异地看着皇甫南——她说对了。他不能不替薛厚辩解,“你没看见过西番人作恶——剥皮削骨,简直是魔鬼!”

“我又没有说什么。”皇甫南嫣然地笑了,慢慢说:“如果能议和,以后也许你不用常年待在鄯州了。”

她根本不在乎和吐蕃是战是和。就算议和,不死几个人,能议得成吗?皇甫南低头,把棋子一颗颗拾进莲花缠枝纹的鎏金棋盒里,皇甫佶也帮她拾,两个手背碰到一起,她顿了顿,把他的手轻若无物地推开了,像掸走了一抹恼人的尘埃,又像拂开了一片醉人的杨花。“给你弄丢一粒子,我以后可就没法下了。”

皇甫佶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你这儿常丢东西吗?”

“棋子倒没有。”黄杨木刻的,髹了黑白两色的漆,不值钱,简直配不上那鎏金棋盒。

棋具收起来了,皇甫佶瞧了瞧天色就告辞了。红芍来搬矮几,“咦”一声,她从棋盘底下捡起了赤金花树钗,“原来……”她忍俊不禁,“郎君准是好奇哪个‘女鬼’送他的胡饼,半夜去银杏树下找了。”

皇甫南拈着钗子,在手上转了转,也会心一笑。刚踏进屋里,绿岫就凑到了她耳朵根——她虽然聒噪,却是真把皇甫南的事放在心上。“昨夜言官还参了鄂国公,今天一早,薛夫人就带着薛娘子逃回益州去了。”

皇甫南嘴角微微地翘了翘,有点小小的自得,“要不怎么说,皇甫相公神机妙算呢?”

第14章宝殿披香(四)

车身悠悠地晃,皇甫南和绿岫红芍挤在一起。前段时间御史参奏皇甫达奚,还有一条,说他不管束家人,竟然放纵女眷骑马出城,连帷帽也不肯戴,露出了那洁白的脸庞和赤裸的脖子。今天这车拿厢板遮得严实,车夫也不敢再抖威风,懒洋洋地甩着鞭子,任两匹马慢慢溜达。外头有歌声,到曲江池了。绿岫和红芍凑到窗牖前,伸长了脖子张望。碧水环绕着飞檐翘脚的楼阁,江畔有彩帷、骏马、怒放的芙蓉,还有晃动的笑靥和漂浮的脂粉香。人头挤挤挨挨的,不时发出惊呼声,准是胡僧在剖腹掏心了。绿岫依依不舍,正要放下竹帘,车身猛地一颠,三人滚作一团。车夫急急地勒住马,一头告罪,一头骂道:“该死的蛮子!”是个喝醉的南蛮突然从马蹄下窜了出来,皇甫南只随意地往窗外一瞟,他的脚背上缠绕着蓝色的藤蔓,腰上琳琅满目地挂着针筒、芦笙和药囊。她把脸别开,隔了厢板命令车夫:“快点走。”梨园宴后,崔婕妤叫人传了两次话,请皇甫南进宫,这个时候,是皇甫南“父亲”的祭日,她正好用这个理由躲过了崔婕妤。车子要去城外的碧鸡山,皇甫家的私庙就修在山脚。出了城门,车夫甩起鞭子,马蹄小跑起来,道旁是绿树荫浓,径泉淙淙,皇甫南想起在乌爨,也有一座碧鸡山,但林子比这里深,马比这里野……忽然车夫又“吁”一声,把马勒停了。这下绿岫发了火,一把推开厢板,却一愣,又讪讪地退回来了。“是蜀王府的人。”她跟皇甫南咬耳朵,“骑着马追上来的。”皇甫南神色不动,“问问他要做什么。”绿岫掀起车帘,跟外头的人对答了几句,接过来点东西,她放下车帘,转身给皇甫南看,是一枝桃花。“三郎说,金盘是贡品,于礼,的确不该转赠给别人。但皇后赏的酪浆和桃花,他受之有愧。怕酪浆变臭,他自己先喝了,下回再赔给六郎。幸好桃花没有开败,娘子可以拿回家欣赏几天。”绿岫脸上有点想笑,又有点害怕,自后厢板的窗牖小心地往外看着,“这回不会再给人看到,参相公一本吧?咱们可没有主动去结交蜀王府,是他们自…

车身悠悠地晃,皇甫南和绿岫红芍挤在一起。

前段时间御史参奏皇甫达奚,还有一条,说他不管束家人,竟然放纵女眷骑马出城,连帷帽也不肯戴,露出了那洁白的脸庞和赤裸的脖子。今天这车拿厢板遮得严实,车夫也不敢再抖威风,懒洋洋地甩着鞭子,任两匹马慢慢溜达。

外头有歌声,到曲江池了。绿岫和红芍凑到窗牖前,伸长了脖子张望。

碧水环绕着飞檐翘脚的楼阁,江畔有彩帷、骏马、怒放的芙蓉,还有晃动的笑靥和漂浮的脂粉香。人头挤挤挨挨的,不时发出惊呼声,准是胡僧在剖腹掏心了。绿岫依依不舍,正要放下竹帘,车身猛地一颠,三人滚作一团。车夫急急地勒住马,一头告罪,一头骂道:“该死的蛮子!”

是个喝醉的南蛮突然从马蹄下窜了出来,皇甫南只随意地往窗外一瞟,他的脚背上缠绕着蓝色的藤蔓,腰上琳琅满目地挂着针筒、芦笙和药囊。她把脸别开,隔了厢板命令车夫:“快点走。”

梨园宴后,崔婕妤叫人传了两次话,请皇甫南进宫,这个时候,是皇甫南“父亲”的祭日,她正好用这个理由躲过了崔婕妤。

车子要去城外的碧鸡山,皇甫家的私庙就修在山脚。出了城门,车夫甩起鞭子,马蹄小跑起来,道旁是绿树荫浓,径泉淙淙,皇甫南想起在乌爨,也有一座碧鸡山,但林子比这里深,马比这里野……忽然车夫又“吁”一声,把马勒停了。这下绿岫发了火,一把推开厢板,却一愣,又讪讪地退回来了。

“是蜀王府的人。”她跟皇甫南咬耳朵,“骑着马追上来的。”

皇甫南神色不动,“问问他要做什么。”

绿岫掀起车帘,跟外头的人对答了几句,接过来点东西,她放下车帘,转身给皇甫南看,是一枝桃花。“三郎说,金盘是贡品,于礼,的确不该转赠给别人。但皇后赏的酪浆和桃花,他受之有愧。怕酪浆变臭,他自己先喝了,下回再赔给六郎。幸好桃花没有开败,娘子可以拿回家欣赏几天。”绿岫脸上有点想笑,又有点害怕,自后厢板的窗牖小心地往外看着,“这回不会再给人看到,参相公一本吧?咱们可没有主动去结交蜀王府,是他们自己追上来的呀。”

厢板不隔音,皇甫南已经心里有数了。她接过桃花,随意看了看,含笑道:“何止没有衰败,明明开得正盛,看这梗,还是绿的呢。”叫绿岫掀开车帘,把桃花还给了来人,“皇后的桃花也不是赐给我的,请郎君自己送到阿兄手上吧!”皇甫南睨他一眼,“咱们走。”

绿岫和红芍一起扭头,望着车后远去的人影,扑哧一声笑出来。

绿岫道:“三郎这样费尽心思地讨好娘子,有点可怜呢。”

皇甫南摇头,“他是王孙公子,也值得你可怜?”

红芍犯了愁:“难道咱们以后真的要对蜀王府的人退避三舍?相公不怕得罪蜀王殿下吗?”

“叫他们自己去想法子吧。”皇甫南淡淡的,“树上的桃花成千上万枝,很稀奇吗?”她突然不耐烦起来,“怎么还不走?等天黑吗?”

路上接连地耽误,还不到私庙,山色已经渐至黧黑了,十来个部曲,还有不能骑马的,拖着困乏的步子,早早地把灯笼火把点起来了。绿岫扶着窗牖,看不清前路,“快到了吗?”火苗照着幢幢的树影,夜风翦翦,她不禁打个寒噤,“真的有山魅吗?我听说,山魅晚上都藏在溪涧里,用水弩伤人。”

“山魅怕火。”红芍胆子比她稍大一点,叫两个高举火把的部曲紧跟着马车,火光照进车里,人脸上不断地明暗变幻,皇甫南瞟了她们一眼,声音很平静,“碧鸡山是陛下狩猎的地方,沿途十里早晚都有禁卫把守,你们不用怕。”

话音未落,车子又停了,红芍往外望,有火把在前方,“是庙里的苍头来接咱们了吗?”

绿岫也凑过去,“骑着马,拎着刀,肯定又是蜀王府的人!”

皇甫南闻言,脸色蓦地变了,一手抓着一个衣领,把绿岫和红芍拽了回来,三人滚在一起,外头的人和马都乱了,车身狠狠地颠了颠,突然眼前大亮,车厢的蓬盖被掀掉了一半,满车的人往前一冲,撞倒厢板,栽了出来——是马脱了缰。

皇甫南被人箍住腰,拖了起来。这条手臂铁似的,勒得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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