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顾妙妃的病情,王道容嗓音轻轻的,哪怕佳人不再,也好似极尽温和照拂,“妙妃身子骨一向不大好。”
“她性子软,又伤春悲秋。若是知晓自己的病是由别人舍血相助,不论如何定不愿的。”
王道容此刻温煦的嗓音如软刀子一般,一刀刀在慕朝游心上割。
慕朝游:“郎君哪里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舍血也是给自己积德,不是为了听别人感恩戴德的。”
王道容一直静静听着,半晌才开口,似乎感叹,“朝游有古来君子之风。”
如果其他女孩子听到心上人这么夸赞,心里定然也是小鹿乱撞。
慕朝游却笑不出来,心里发酸,若是笑也只是想苦笑。
与她说话时,王道容待她又全然与顾妙妃不同了。
少年恪守着面对顾妙妃时所不必须的礼节,站在远离她一尺之外,就连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一言一行极尽官方般的客套。
毕竟人与人之间那股言行无忌的亲昵不是什么人都有的,那意味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与信赖。
慕朝游很想再和王道容寒暄点儿什么,但她的情绪实在很低落,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同他告了辞。
将王道容的视线远远地甩在身后,也不想去想他此时会如何作想。
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的雨丝,慕朝游闷头快步行走在茫茫的雨雾中。
她浑身上下淋了雨,眼睫湿漉漉的,很不好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好像砰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
阿笪被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慕娘子?!”
但眼前的少女只怔怔地看着他,她眼皮褶皱很深,眼角微微上扬,眼睫很长,濡湿了水汽,像只淋雨的猫。
听他呼唤,才猝然回过神来,“阿笪?”
“娘子怎么下雨天不带伞到处跑,当心着凉。”
慕朝游讶然,“我跑了很久吗?”
阿笪忍不住说:“娘子你衣服都湿了。”
所幸是初冬,身上穿得厚,不至于走光失礼。
慕朝游牵了牵衣袖,果然湿嗒嗒的,她心里难受,一颗心像被泡在了醋水里,又酸又软,又不知这难过从而何来,只好不停地迈动脚步往前走,不断地走,走得双脚发软。
这个时候看到阿笪,慕朝游的兴致实在不高,只仓促地和他道了谢,转头回到了客房。
给自己烧了水,洗了个奢侈的热水澡,洗过澡之后的慕朝游感觉浑身筋骨松快了下来,理智也终于重新归位。
她对王道容有好感,好感绝大部分都建立在曾经一路上的共患难,以及王道容那张漂亮得模糊了人鬼边界的脸蛋上。
从前,她以为她和王道容是快要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的关系。
王道容不近女色,却对她多加照拂,与他人相比,待她可算亲密无间了。
慕朝游一边篦着湿发,一边叹了口气。
原来暗恋真的能带给人错觉,将一点一滴的日常相处逐帧放大。
原来从头至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白日做梦。
慕朝游想到王道容跪求自己时近乎温驯的态度。
一年相处,她知晓他心高气傲,能为顾妙妃下跪,想来她在他心中地位定然非比寻常。
人家才子佳人,门当户对,天生一对,需要她这个泥腿子来插足加戏吗?
她在王道容私宅内的身份尴尬,是客,是友,非客非友。
婢女们或许都瞧出来了自己那点少女情怀,私底下待她多有轻慢。王道容是琅琊王氏的世家子,日后娶妻也当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绝非她这乡野流民。
所有的少女心事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搔首弄姿。
他意识到了她的好感吗?
他会觉得困扰吗?
慕朝游觉得自己再也想不下去了。
她搁下梳子,脊背开始发烫,双耳也开始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骤然跌入深水中,王道容与顾妙妃好像都变成了两个光怪陆离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
接下来这几天,慕朝游本来觉得没脸见人,想窝在客房里避避风头的。但一想到难免有伤心欲绝之嫌,便故作洒脱照例日日出门,甚至去天王殿找王道容的次数比从前更频繁了不少。
王道容照旧是站在一张高大的梯子上,专心地画着他那天龙八部像。
慕朝游咬着僧人为王道容准备的果子,问,“顾娘子呢?”
王道容长目微敛,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在墙壁上勾着线。神情倒是波澜不惊,未觉出不舍,“业已回转家中。”
慕朝游忽然没吭声。
王道容意识到这长久的沉默,不解地抬眸问:“朝游?”
没什么。慕朝游叹了口气,放下了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果子,“唔,没事,就是这果子有点酸。”
她突然无比庆幸之前因为自己的高自尊,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让王道容觉察到自己的心意。
此时才能故作无事与王道容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