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就你们有家伙事儿?咱们可都是实弹,谁也别想占便宜。老子今天就是要瞧瞧你们敢不敢扣扳机,要死一起死,反正我不怕输。”那手持铁搪瓷杯的青年警察叼着烟袋,言语中带着一股乡土味的嚣张,说话间还不忘捧起搪瓷杯呡上一口热茶,惹得对面的洋捕脸色愈阴沉。
叶一柏一行人赶到时,村里的大队书记也匆匆赶至,县卫生院院长是个腆着肚腩的中年男子,他一路小跑,走近了看见两边手中的猎枪,肚皮上的肥膘不由得颤动起来。
但他依旧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朝那身着粗布黑衣的乡警走去。
“王队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日子,怎地突然就这样干上了呢?你有什么冤屈能不能看在我面上暂且让一步?”大队书记先向王队长搭话。
王队长甩开捂着耳朵的手,耳畔鲜血直流,“我让?凭啥每次都让我们让步?你有种就让他们也让一步试试!”
王一指责的声音未落,又指向那位手捧搪瓷杯举枪的青年,“再说,拔枪的是咱县公安局的同志,找我说没用。”
听见此言,大队书记忙转向那位青年,“小伙子,我和你们徐局长是老朋友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咱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捧搪瓷杯的小警察扭头冲大队书记挤出一丝讪笑,“抱歉啊,大叔,我现在正在执行公务呢。如果徐局长有指示我会照办,但在徐局长没开口之前,我只听裴局长的。要是您脸上挨了一枪,那就请您一定要还回来。”
大队书记连续两次被这名小警察顶撞,脸色早已变得很难堪。平日里,他可以与县公安局领导称兄道弟,但现在却被这两个小警察弄得颜面无存。
双方的争吵愈演愈烈,眼看着两只猎枪越靠越近,几乎就要抵在对方脸上。这时,这位胖乎乎的大队书记情绪失控,猝然倒地。
倒下了?
倒——下——了!
乡警和洋捕瞬间惊愕,纷纷乱了阵脚。
哎呀妈呀,这下闯大祸了。
尽管双方嘴硬,但都知道事情严重性。县公安局这边,大队书记都已经放话了,他和徐局长是好友,如今这一冲动,把徐局长的朋友给吓出事来,万一真出了岔子,只怕这名小警察连手中的搪瓷杯都不香了。
而另一边法租界的巡捕房也未能幸免于难,能在村里开设这么大的医院,其后台想必与他们的上级领导关系匪浅。巡捕们之所以在此维护义诊秩序,正是因为督察员打招呼安排的。现在好了,不但没维持好秩序,反倒把人家医院领导给吓得昏过去了,举枪的洋捕心头一阵恐慌。
这可怎么办哪?
捧搪瓷杯的小警察与那名洋捕互望一眼,同时将视线转向坐在义诊棚内的一众大夫,两人一齐高呼,一个是土生土长的方言,另一个则是略带口音的法语:“快来大夫救人呐!”
验尸官的助手动作最快,相较于帐篷内的医生们,他那一头金碧眼,身穿白色大褂的身影在不远之处尤为醒目。
那名洋捕自然是更信赖自家人,他放下猎枪,一把抓住验尸官助手,一面用法语叽里呱啦说着,一面拉着他奔向倒地的大队书记。
不远处的叶一柏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洋捕将验尸官助手带到昏迷的大队书记身旁,焦虑而又期待地望着他。
那捧搪瓷杯的小警察一边嘟囔着:“洋大夫能行么?”一边紧紧盯着验尸官助手。
此刻若是在平时,这名洋捕定会反驳回去,然而此刻他看向验尸官助手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份疑虑,或许该换个医生看看。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口,验尸官助手已经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给他们一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接着开始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捧搪瓷杯的小警察已有些按捺不住:“你们这些洋大夫靠谱吗?”他冲着将验尸官助手拽过来的洋捕大声质问。
倘若平日,后者早就会针锋相对,但此时他看向验尸官助手的眼神同样充满了疑虑,或许换个人来看看吧。
不过,还未待他们言,验尸官助手自行站了起来,他满面困惑,目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了叶一柏身上。
“叶先生,请您过来看一下。”他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喊道。
叶一柏闻声走过来。
捧搪瓷杯的小警察看到叶一柏,顿时欣喜不已:“叶大夫,您也在呢!您快帮忙瞧瞧,这位领导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真要是出了事,裴局长指定得收拾我。”
正是那天搀扶周大头的那个小警员。
而那搪瓷杯……
叶一柏瞥了小警员一眼,微微皱眉。
小警员见状,立刻意识到叶大神医想起了什么,他赶忙解释:“这是新的,跟原来的那个不一样,那个旧的我已经丢了!”
叶一柏在小警员焦急辩解之时已悄然蹲下身来。
探脉,脉象平稳。
取出听诊器,心跳正常。
呼吸……
叶一柏眼神微眯,右手看似随意地拂过这位大队书记的腋下。
大队书记的呼吸陡然急促了一下,虽然后来很快又恢复平静,但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脱叶大神医的法眼。
他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道:“怀疑是脑出血引的晕厥,情况危急,你们赶快找个担架来。”
“脑……脑出血?还说是情况危急?你看他脑袋完好无损,哪来的出血?”捧搪瓷杯的小警察——也就是小张,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叶一柏并未回应他的话语,而是改说法语重复了一遍病情判断,果不其然,那名洋捕脸色大变,赶忙靠近去看躺在地上的大队书记头部究竟哪里出血了。
“还不是让你们这群愣头青给气的,这位庄稼汉平日里血压准高,今儿瞧见这阵仗一闹腾,血脉怒张导致颅内出血或是脑血管堵塞,要是错过了救治的黄金时刻,怕是要命丧黄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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