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说,“是谢道成签的调令。”
谢道成那时任吏部侍郎,但在朝中的声望远没有荀樾高。他与荀樾同去端南赈灾,而荀樾染疫身亡之后更是受万人称颂,隐在荀樾身后的谢道成没有得到名望,但得到了实权。
而张静言当年送入太极宫后无故失踪的奏疏,到底是去了何处,似乎也不言自明。
端南水患之后,朝中王党尽除,皇后掌权琼华阁,百官尽皆俯首。
荀樾之死,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张静言的灾情上表消失,是因为要借此机会除掉王党,而荀樾则是因为张静言找到了他。
他是因为张静言才死的。
谢神筠指尖搁在膝头,她转过脸,看着亭外锦绣成堆:“你走吧,离开长安城,别回来了。”
皇后认出了张静言,却没有杀他,但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是死在十三年前的人,不该出现在长安。
张静言慢慢起身,喝尽了那茶。
茶凉透了,是洪州的雨过清明,在舌根下泛起苦涩。
他往亭外走了两步,却在某一刻驻足,洗得发白的布衣在回望亭前晾出郁色。
“我原本不准备问你,”张静言没有回头,背影如山岳倾颓,“但你来见我了。”
沉郁在此刻笼罩下来。
谢神筠垂眸静坐,看见了桌上茶,白瓷里一泓青水,微微漾出波纹。
张静言问得缓慢:“我想问,当年郑镶从端南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你吗?”
“是。”谢神筠平静地说。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张静言有此一问。
从那个星月夜在郑镶刀下救下张静言开始,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样一天。
“郑镶从端南带回了你,那我的女儿,妙宜,”张静言闭眼,仿佛说到这个名字都是锥心之痛,“她在哪?”
张静言见到谢神筠的第一眼,还不知道她是谁。
后来知道了,便再也不敢看她。
皇后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了长安,她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但张静言不会认错。
那是他的女儿,由他亲自抚养长大,启蒙时他握着妙宜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
后来妙宜写得最好的两个字,是“阿娘”。
但她叫“阿爹”时永远在笑。
端南水患事发之后,张静言被污为贪腐渎职,朝廷派了人来问罪,他自知在劫难逃,但又不甘心含冤受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
而郑镶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说是奉皇后的命令来带张妙宜走。皇后远在长安,还肯为女儿费心,张静言再没什么牵挂了。
“她死了。”谢神筠平静地说,“十三年前,在洪州府,染疫身亡。”
谢神筠没有和真正的张妙宜说过话,她只见过她一面。
那个时候洪州府还没有封城,到处都是从端州逃难过来的人,官府在城门外设了粥棚,不许流民进城。
后来城里城外都渐渐有人发热,染疫的人都被挪去了衙门,郑镶带着张妙宜来求医的那天,是翻墙进来的,刀架在梁蘅颈侧,逼她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