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外面已是黑沉沉。
我半倚在榻边,一头的乌发散在肩上。
听冬青在耳侧絮絮叨叨,愤愤念着公子好没良心的话。
抬眼去看桌上茶盏,影影重重,拿手轻轻揉过,仍有重影。
木然听了会儿,头又伏在膝上。
我不愿听这些。
冬青声音戛然而止,我疑惑偏头。
床帘像隔了层山水,风掀起一角,帘外隐约有人影轻动。
沈长渊抿着唇:「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推你,树而已,你与她置什么气。」
头上脸上又疼得似火烧起来,我喉间梗住,尽量让话持得平稳:「你回去吧。」
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一声叹息:「苏棠,我明明记得你最是懂事的。」
我攥着被角,涩然开口:「别人砍我的东西,我不许,便成我的不是了么。」
沈长渊蹙起眉头:「月儿离家了无依靠,不过是对我依赖了些,你怎么就不能……我不能让她再在我这里受委屈。」
我咬唇,眨眼想要逼回眼底的水汽。
他忘了,我也是孤身一人,她不能受委屈,偏偏我就能。
「这三年,府上多亏你打理,你放心我不会负你,但我也不能负她。」
眼前人影靠近,我偏头躲过。
沈长渊手一顿,向下握住我的手,软下声:「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咱们成婚。月儿只是妾,她不会越过你。」
我抽回手,极轻道了句:「好。」
沈长渊身形轻晃,很是意外。
他没想到我竟然轻易答应,轻轻笑了。
又看我神伤面容,嘴唇微张,要说什么。
倏地门外有声音打断:「秦姑娘心悸,说闷得厉害,喘不???上气。」
沈长渊扬声应了那头,回头向我解释:「她是为照顾我才落下的旧疾,我得去看看。」
有东西胡乱塞在手里,「你头上的绒花旧了,便不要再戴了,我给你新买了一只珠钗,权当赔罪。」
随后匆匆而去,连门也没阖,风浸骨的凉。
我握着珠钗,硌得手生疼。
冬青进来,阖上外头风,我顺势躺下扯过被子盖过肩头。
她迟疑道:「姑娘不等公子了么?」
我翻身朝里阖眼,泪珠从眼尾滑落:「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等了三年,再不想等了。
口头之约,算不得数。
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被沈家收留三年,也该走了。
至于他要谁当妻子,那是他的事。
眼睛如今看不清,心倒是比从前清亮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往事似浪一般涌上来。
那时我尚在家里,突如其来一场疫情几乎屠戮了整个村子。
一户户人家抬出去的尸体堆积成小山。
娘用纱巾浸了药酒蒙住我的口鼻。
那味道熏得我直流泪。
她要我往南走,去锦州找沈家,只需说是安宁村的苏家,自是会收留。
娘曾说,她不想困于这一方土地,整日窝在村庄里与鸡鸭在一块。
她想出去看看。
如今,娘只能躺在硬床板上,泪水涟涟:「阿棠,娘走不出去了。」
手吃力抬起,颤巍巍摘下头上的绒花,我一低头,就到了我的发上。
「你戴上它,替我去瞧一瞧。」
小说《海棠经雨透》第三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