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家的重孙范岭,大儒惭愧内疚又无奈:“我那长孙建文是个好孩子,弱冠之后去长安参加考核,考了第五名,去了荆州做了别驾从事史。那孩子模样出挑性子又好,去了荆州谁都喜欢他,荆州太守甚至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他……”
想到孙儿,范栗眼神中满是怀念和骄傲:“他做事也稳妥,在荆州风评很好。原本三年后他就能被调至司州,可是那边的人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荆州的同僚们,就在那边三年又三年。多好的孩子啊,谁知道一场风寒就带走了他。”
说起伤心处,范栗眼中泛起了泪花:“孙媳接受不了现实,没多久也跟着走了,留下了年幼的岭儿。原本这孩子要被送到他亲爷爷那里去,可是他爷爷四处游学怕孩子跟着他受苦就送到了我身边。我想着岭儿是个可怜孩子,无父无母,加上隔代亲,看到他时心中实在喜欢,就骄纵了些许。”
“孩子是不能骄纵的,这些年我经常反思,若是当年把岭儿送去他爷爷身边,哪怕吃苦受累,至少也不会长偏。可如今他这幅模样,怕是拧不回来了。”
三天两头喝花酒惹事,结交一帮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范栗沉重地撸了一把脸:“我对不起建文和他的夫人,也对不起我的长子啊。”
叹了几口气后,范栗狠下心对管事地交代道:“不用管他,就算是打残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别人的家事,温珣本不该多嘴,可是见范栗实在难过的模样,他软声宽慰道:“方才我听……师侄唱的那首《蓼莪》倒是很不错,声音清越悠扬,听起来有几分韵味。”
范栗都快气笑了:“他也就这点本事了,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搞这些小把戏。”
温珣笑道:“说来徒孙一直有个想法,我想组建一支文艺兵。师伯给了王爷三千兵甲,加上我们原有的部曲,人数已有六七千人,这支队伍迟早会发展壮大。我朝治军严谨,军人们日日镇守在营账中,除了作战之外,甚少离开驻地,长期下来精神紧绷士气低迷。”
“师祖,军人也是人,就算是牛马,也需要休息。我和王爷商量过了,我们想要组建一支不一样的队伍。我们的将士冲锋陷阵上马杀敌,离开战场之后也有休息和娱乐的时间。”
“文艺兵的将士们重心不在保家卫国上,而是给将士们提供情绪价值。吹拉弹唱说学逗笑,我希望他们能成为将士们的开心果,让大家心情愉悦的同时也能鼓舞士气。”
范栗的表情变了又变,联系温珣说的话,他老人家有些不认同道:“那……不就是伶人吗?”
温珣笑着摇了摇头:“师祖此言差矣,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排第二位。伶人做的是倚门卖笑的勾当,文艺兵不卖艺也不卖身,平日里他们也要和其他将士一样操练,关键时刻他们也要披甲上阵。”
“能入我们端王府文艺兵的将士,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除了能歌善舞之外,他们还要外形俊美,形象气质极佳,当然,能识文断字也是必须的。不要小看文艺兵的将士们,他们和军中的医者一样重要,医者治疗的是将士的身躯,他们治愈的是将士的灵魂和精神。”
“而且,我们文艺兵团的将士待遇很好,哪怕是普通队员也和百夫长一个级别。若是表现优异,还能向上晋级,王爷你说对不对?”
秦阙回过神来,接话道:“对,琼琅说得对。师祖,我入凉州卫也上过战场,战场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很多将士们即便身体无恙,到了夜晚也会惊恐得无法入眠。我和琼琅商量过,觉得将士们也是凡人,需要合理的放松。”
“当然,文艺兵现在还没有正式组建,目前只是我们的一个设想。可能组建后会遇到一些困难,不过我们相信,大家同心协力之下,一定能克服万难。”
范栗眉头紧锁,想到自家那除了惹是生非之外无所事事的重孙儿,最终他老人家长叹一口气:“也好,只要在范阳城,岭儿始终觉得自己有所依仗放浪形骸。跟着你们二人若是能帮上忙也是一件好事,只是……”
温珣知晓范栗的意思,他坐直了身体,眼神真诚道:“师祖放心,论辈分范岭是我的小师侄,我会好好关照他,不让他以身涉险。”
范栗不好意思地看向二人,有些惭愧道:“是我教子无方,给你们二人添麻烦了。岭儿顽劣,只要不伤他性命,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当秦阙二人离开范府时,随行的部曲们从府中拖了十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范栗这些年收录的孤本,其中不乏兵书和医术。
范家管事面色难看地站在大门口,当热心的学子询问时,管家一言不发,只低着头一个劲叹气。没多久范阳城就传出了流言:端王仗着自己一州之主的身份,到范家来打劫了。
很快更加细致的流言传了出去:端王最先去的是居庸关卫家,大将军王迫于他的淫威,被迫给了他三千人马。丢了人马之后的大将军王心情不爽,于是派幽州铁骑护送着端王一行到范家继续打劫。
学子们气愤不已,一个个撸着袖子恨不得上前和端王部曲们拼了。可是看到铁骑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他们只敢骂骂咧咧几句:“还有王法吗?!”“仗势欺人!”
温珣根本不在意外面的学子怎么叫骂,智者向来不会被流言蒙蔽双眼,总会有聪明人发现真相。而他们需要的,正是这群能洞察背后真相的聪明人。
关上车帘后,温珣笑吟吟对秦阙说道:“师祖这次真要被我薅秃了,这么多兵法和医术,足够我们慢慢消化了。”范栗给的藏书比金银还要珍贵,在这个时代,教育资源才是最稀缺的资源。
秦阙应了一声:“不止如此,你和师祖还故意放出流言,就是要让幽州剩余的世家知晓:端王连幽州最大的两个世家都不怕,还在他们身上薅到了好处,他们就会收敛一些,掂量着给我们一些好处。”
温珣惊讶地睁大双眼:“王爷,我发现你进步很快!”
秦阙对着温珣装模作样地拱拱手:“温先生教导有方。”
温珣笑得更灿烂:“是啊,居庸关中的眼线和探子不多,传讯也不方便,可是范阳城有很多世家弟子。我们走这么一遭,他们就要警醒一些了。有时候聪明人会多想,他们会自己在自己脑门上悬上一柄剑。”
秦阙好笑道:“是啊,他们假象中的我们,就是这柄剑。我若是其他世家的家主,可能现在就会思考:端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我们家?他们到底想要多少好处?给少了惹恼了端王不好收场,给多了自己又扛不住……”
想到高兴的事情,秦阙的笑容也变得生动了起来:“本王还就不着急,让他们先急一阵。”
温珣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就是这个理。”
闲谈间,崔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王妃,望月楼到了。”没错,端王府一行出了范府后没有直奔城门的方向,反而拐了个弯,直奔城中最大的花楼而去了。
秦阙顺手握住了温珣的手,声音柔软道:“走啊王妃,让我们去接我们文艺兵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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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弟子发生争执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看头,他们往往先打一阵嘴炮,看似骂得凶,实则遇到脸皮厚的半点伤害都不会留。如果骂战没分出个彼此来,性情凶的会开始动手,但是他们动手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你揪着我衣襟,我扯着你发冠,你来我往地拉扯一阵。三脚猫功夫抖一抖,抖完了就在众人的劝和下歇手了。
当温珣和秦阙二人进入望月楼时,范岭和萧家公子的拉锯战已经接近尾声了。即便没有范家人出马,范公子依然全身而退,只是脸上多了两道红痕。
身上只揣着十两银子的范岭像是打赢了胜仗的公鸡,他双手叉腰笑容嚣张:“呵,和小爷我斗!姓萧的,你回去再练十年吧!和我抢翠娘,呵忒——”叫骂一阵后,范岭整理了一下衣衫,兴致勃勃就要往楼上跑:“哎呀,翠娘,我来了~”
没等范岭跑到楼上,望月楼的大门中突然涌入了一队身穿甲胄的精兵。将士们身姿矫健,很快占据了有利地势,将惊慌失措的客人逼到了角落。
范岭也是被逼到了角落的客人之一,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酒楼大门的方向:“怎么了?外族打过来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二人携手走到了楼中。一人身穿紫色的袍子,眉眼俊朗身形高大健美,另一人身形稍矮,可眉眼如画,他光是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都抵得过望月楼所有的美人使出浑身解数搔首弄姿。
这两人来头不小啊,谁啊?逛个花楼还带兵,都是出来寻乐子的,摆什么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