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便是他与他之间难以破解的宿命吧。
“不过孩子,你若不想,谁都强求不了你,”扶桑爷爷负手而立,语气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心疼:“我知你也不喜人族,既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重建自然。”
“不,我愿意,”白扶灵擡手轻抚秋灵籁的脸颊,那双眸子中满是哀伤,但却仍旧沉静平缓,一字一顿,坚定地告诉扶桑爷爷:“有人告诉我,人族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信了,也亲眼见过了。”
他不忍心在最後这个温情时刻推开秋灵籁:“况且我知道的,人族是自然最满意的造物,是不会让他们轻易消散的,而我作为自然的孩子,更不能违背她的意愿。。。。。。”
秋灵籁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他一把攥紧白扶灵,恨不得将後者揉进自己的血肉中去:“先丶先生,你是要。。。。。。”
“阿籁,如今,我恐是无法与你相守一生了。自然枯槁,已是强弩之弓,万物皆苦不堪言。维今之计,只有让我消融,方可给予自然新的生机,为苍生带来福祉。”
“当初是你教会我,让我要去爱,要去感知这世间也并非十分糟糕,我很庆幸,当时听从了你的那番话语。”
此刻,白扶灵的周遭满目疮痍,生灵涂炭,遍地哀嚎,那双悲悯衆生的眼眸却清晰地印刻出秋灵籁的面容和身姿。
似乎是在借这最後的契机来记住他。
“真的丶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要你学会去爱,去感知,不过是为了让你意识到你我是共存于一世的,你我是可以共鸣的,仅此而已啊!”
“你丶你不要让自己消融,好吗?”
“求求你,不要离开,别留下我一人。。。。。。”
秋灵籁努力稳住颤抖的音调,却字字句句宛若杜鹃啼血,满是凄楚的绝望。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将一个堪比神明的人拉出那片属于他的净土。
更不应该给他内心那龌龊肮脏的欲念拢上一层名为救赎的光辉。
他以为的救赎,不过是白扶灵的深渊。
可人总是贪婪的,若感受过被爱的滋味,就舍不得放弃。
他之情意,是妄念,亦是欲壑难填。
多麽荒唐又可笑。
如此,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啊!
他玷污了神明,天谴降下,却使这世间再无白扶灵半点痕迹。
他看见白扶灵浑身都被渡上了柔和的白色光芒,一道道金黄色的光如海浪般涌入落星林,後者勾起唇向秋灵籁笑的那一瞬间,便变成了散落在空气中的金沙状光点,又顷刻悉数消散。
其中一枚悠悠地飘向秋灵籁的手中,无限眷恋地和他相触,最後依依不舍地消失,戚戚而情深。
秋灵籁怔愣地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神空洞到难以用言语说明。
好像有太多的哀伤争抢着喷涌而出,最後却堵在了眸底。
“阿籁,我会幻化做万物,你目之所及,行之所遇皆有我的身影,所以往後不必挂念,你且好好生活,一如从前还未遇见我的那般。要好好替我看看这世间,你在看万物,亦是在看我。”
空灵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世间万物处处皆有一抹他的影子,但却又处处不见他。
他消失了,又存在着。
星河蜿蜒,神光倾泻,这一幕在衆人心底久久难以忘怀。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凉意,那是宁静的复苏,如冰冻丝丝化开,色彩渐渐灵动,绿意渐渐丰盈清澈,大片大片的白莲从谷内开到谷外。
“多谢医诡舍命相救!”
“吾辈定将生生世世缅怀医诡!”
那一刻,万物悲鸣,幸而山河存,百草生。
秋灵籁只觉与传闻中的深海鲸落有过之而无不及。
鲸落海底,暗哺他物十五年,而他的先生一朝消逝,却是真真正正地归于自然。
秋灵籁看着生生在他眼前消散的白扶灵,浑身像是受了凉一般,颤抖如筛糠。
本命蛊也仿佛感知到主人的悲伤,开始躁动,在秋灵籁体内横冲直撞,直至他嘴角留出一抹殷红。
秋灵籁只觉眼眶酸涩,口中也酸涩,咸苦的味道竟一时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倏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住往下扯,迟钝地钻开一缕细密的涩痛。
双眸空洞失焦,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得可怕。
听到耳边传来的劫後馀生的欢呼声,秋灵籁的表情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他环顾四周,看到那些灰头土脸的人一个个相拥而泣,悲喜交加。
他亦看到,万物生发的迹象,四处都是嫩绿的芽叶,那绿意恍若晶莹可掬。
许是因触目皆是绿意盈盈,他不自觉便想起一袭绿衫。
忽而反应过来,为什麽不见先生呢?
默然良久後,混混沌沌地转身,往外走去,嘴里不停地低喃:“先生定是去了空灵谷。对,空灵谷。他还在等我,等我………”
扶桑爷爷瘫坐在地上,眼泪肆虐,眼睁睁开着秋灵籁嘴里念叨着空灵谷却神情茫然,脚步踉踉跄跄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