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留了一条缝,早餐店的吆喝声、大爷的逗鸟声可劲地叫着早,呼吸间能闻到北市独有的胡同气儿。
程染秋靠在沙发上抽抽鼻子,本来是没想哭的,但是架不住问,再开口就带了点委屈:“多大了,我还哭呢?”
“多大了都可以哭。需要帅气的垃圾桶吗?”周时问。
“咳咳,”程染秋一下又笑了,“我随便讲讲,时哥,你就当睡前故事。”
“好,”周时回,“说到哪算哪,困了就歇。”
“嗯,”程染秋轻咳一声,说,“其实我和程女士并不是没有血缘。”
说出这件事前,程女士已经喝完一杯酒,半个身子探进茶几下方,不知道在摸什么。
“干什么呢?”程染秋笑着问,“得这样的姿势才能捋明白?”
“喏——”程女士横他一眼,随即摊开手,掌心上是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您和我玩碟中谍呢?”程染秋扶额,“烟酒都来啊。”
“哪能啊,就一碟,”程女士咬着烟,拨了几下打火机,“嘶——坏了。”
程染秋从兜里掏出火柴盒,“唰”地给人点上了。
程女士意外地看他一眼:“什么时候还随身带火柴了?”
“朋友送的,别用这眼神看我啊,我不抽,”程染秋“啧”了一声,“这架势,搞得我跟你小弟似的。”
程女士吐了口烟:“我是你小姨。”
“咳咳咳——”
程染秋呼吸停滞了三秒就开始咳嗽,眼睛都咳红了。
程女士赶紧给他顺气:“你这孩子,这我还怎么往下说。”
“没、没事,咳咳,您好歹知会一声再开始,怎么就突然变小姨了?”
程染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得,我的错,那开始了啊。”程女士坐直身体。
程染秋伸手示意——您请。
“我姐,就是你妈,当初和你爸在一辆车上,车祸,两人都没了。那会你才……”程女士卡了下,摆摆手,“反正没到三岁,那么点大的小人儿,哭起来能把屋顶都掀了,喉咙都哭哑了,抱着我喊妈。你爸那边没什么亲戚了,况且你喊都喊了,就索性把你过到我名下了。所以至少,你当初喊姥姥姥爷是没错的。”
程女士的风格,再正经的事儿,都能从中找出调侃的点。
程染秋眼中情绪变换,二十多年的辛酸,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
他俯身过去,抱着她说:“辛苦了,程青聿女士。我很庆幸,我们是有血缘的家人。还有,谢谢你,老妈。”
谢谢你。
在盛开得最热烈的年华,从一朵花拼命地长成了一棵大树。
于暴风雨中稳住枝丫,护住了根系上依附着的所有家人。
程女士单手在他背上顺着,好一阵才哑着嗓子说:“烟灰掉你脑袋了啊——”
程染秋噗嗤笑出声,接过烟摁灭了,说:“没情调。那您和我爸?”
“欸——你都知道了还乱喊呢!那我前夫,不是你爸,”程女士翻了个白眼,“死渣男出轨,我办完领养手续就和他离了。本来想着等你成年就把你身世告诉你的,可是后来你姥姥姥爷相继离世……这些年,打了好几回草稿都没说出口,结果那天和你敏姨闲聊那会被你听到了,这事搞的。对不住啊秋儿,没给你缓冲的时间。”
“是我对不住,那天……”程染秋摇摇头,“那天有家长因为我性取向原因,到校长办公室闹。我怕他为难,索性提了辞呈。”
“这老古板!”
程女士骂了声,校长和她是老朋友了,出了事也没第一时间告诉她,等她儿子离家出走了,她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
“不怪校长,我能理解。只是当时本来想来您这找找安慰呢,又和这事撞上,怕说些不中听的,就跑了。”程染秋双手端着水递过去,“别和我生气,老妈。”
“我气他!你又没错!”程女士接过水顺了顺,还是忿忿不平。
“我知道,喜欢男的不是错,您给了我很大的底气说出这句话,”程染秋抿了下唇,说,“职业特殊性,我有准备。但也只限于当时过不去那个坎,现在没事了,放心啊。”
程女士看着他,眼眶泛红:“受委屈了,秋儿。”
程染秋递纸巾过去,五脏六腑都被揪着疼,哪有什么委屈。
他得是多大的福气,遇着这样的家人。
“和您比算什么。这么些年,受累了。”
“……你太乖了,带你都没我上班累。”程女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要较真起来,还是你这小孩照顾我多。”
程染秋摇摇头:“小时候我听见姥姥姥爷偷偷说你是被我耽误了,也经常听外面人说我是个拖油瓶。”
“说什么呢!”程女士瞪他。
“啧,我这不是复盘么,”程染秋揉揉眼睛,“您怎么那么勇呢,自己还那么年轻,这么点大的小屁孩,说养就养了啊。”
“养一小孩有什么勇的。再说了,老一辈的思维,人必须传宗接代,”程女士故作轻松,“我不喜欢小孩,养了你,你姥姥姥爷才收了心思。”
程染秋望着她笑笑,眸中的情绪太复杂了,感激的、抱歉的……